“我不过是替天后办事,哪里谈得上照顾?”武三思突然冷笑,“上官婉儿,后会有期了。”
无暇去管武三思,做足礼节眼看着他走远了,婉儿提起裙子一路小跑往紫宸殿去,月已西斜,再耽搁一会儿,只怕天后就要上朝去了。
有天后的旨意,紫宸殿里没有人拦她,连夜抄书的劳累早已被小跑带出的清风刮走,婉儿脚步轻盈地上了台阶,走向自己梦寐以求的那间大殿。
“婉儿叩见天后!”
多日不见,她竟然不敢抬头看上面了,大概是近乡情怯这么一种情感在作祟,婉儿局促地跪下,语气里却掩不住兴奋。
天后不会承认自己一夜不去安寝是因为在等她,听到久违的婉儿的声音,那清澈如水的声音,驱走了整夜未眠的疲惫。俯视台阶下的婉儿,小小的身影在大殿的映衬下更微渺了,在弘文馆的日子,一定也是劳心伤神的吧?然而虽说看上去还是清瘦,却没有了从这里离开时的病态,天后微微颔首,在这一点上对武三思的通晓十分满意。
“我看了,婉儿抄的《臣轨》。”
找不到什么话来说好,天后只觉得这个女孩儿身上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吸引着自己怎么看也看不够。
以为天后又在试探她,这次婉儿却是满怀了自信,从容回答:“回天后,婉儿想通了,婉儿要做天后一辈子的臣。”
这个回答却让天后微微皱眉,从位上站起来,天后下台阶下得很慢,慢得几乎没有脚步声。天后的目光一直锁住婉儿,那目光里的复杂情绪,婉儿低着头看不见,却能明显感觉到紧张的气氛,心里不自觉地忐忑起来。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白皙的手,婉儿惊诧地缓缓抬头,正看到天后带着笑意的脸,那惊若天人的感觉就和当时内文学馆里的一样。婉儿看呆了,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天后居然向她伸出了手?
“可我不想要婉儿做我一辈子的臣,我想要婉儿成为,跟我一起走向巅峰的人。”天后的眼底流转着难得一见的温柔,“不管前路如何,跟我做个伴儿,你愿意么?”
“你愿意来跟我做个伴么?”回忆里的那一天陡然浮现在眼前,她第一次近距离地与天后接触,眼前的天后跟所听闻的天后都不一样。那一天成为她命途的转折,她不假思索地选择跟着天后走。
可是后来怎么迷茫了呢?天后给她指了路,可她没有能力坚定地朝那里去。她看不见前方,只能看见天后的背影,她是一直追逐着天后的,天后往哪里走,她也就义无反顾地往哪里走。这样究竟对不对呢?此时的婉儿已经不再怀疑了,眼前的天后跟以前所见的天后也都不一样,这一天亦将成为她命途的节点。她跟天后之间,已经斩不断了。
相乱欲何如,相乱欲何如……
婉儿呆呆地,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塞进了那只手里,那只手迅速握紧,包裹出一阵暖意。她知道她将作出人生最重要的抉择,背弃一切只取一瓢的抉择。可是她贪恋这样的温暖,这以前从未有过的温暖,只有天后能给。她甚至不想仅仅专注于手上的温暖,她还贪恋更多,于是婉儿放肆了,站起来尽力让自己朝那个敞开的怀抱挤去。
“婉儿愿意……婉儿一直都愿意……”
第二天的宣政殿上,正式出现了传说中的“上官才人”。
婉儿跟在天后身边,在迈过朝堂高高的门槛时,有强烈的不真实感。
这是她第一次迈入神圣的朝堂,接近大唐的最高权力中心,不是普通的侍女,而是有身份的上官才人。与天后的距离证明了天后的厚爱,连宰相也不敢小瞧了她去。
半个时辰前天后的话还在耳畔久久不能消散,她说,一切就从上朝开始吧。上朝啊,多少寒门士子苦读所求,不过就是朝上的一块笏板,而像她这样的罪奴出身,理应是长久陷于掖庭宫而永无翻身之力的。可现在她所站的地方,不是朝堂,那是什么?天后终究还是把龙须笔还给了她,作为正式的赠予,也如同所有官员的文牒一样,成为身份与信念的象征。天后不愧是这个世上最神圣的人,轻而易举便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甚至改变整个大唐的命运。
一夜没睡的婉儿由于兴奋显得亢进,同样一夜没睡的天后却维持着冷静的气场,炯炯有神的眼洞察着每一个人所说的真假。朝臣们或慷慨陈词,或冷嘲热讽,所议的问题,从文格礼治到军工边防,从天生奇象到市井民生,无一不有,而天后运筹帷幄,泰然处之,若非亲眼所见,难以预想。
人生第一次早朝就在这几乎可以称之为“半梦半醒”的状态下结束了,婉儿跟上天后的步伐,走出朝堂,迎向东方的曙光。
“婉儿,在想什么呢?”
“婉儿在想,这大概就是跟着天后一起走向巅峰的感觉吧?”
天后微微侧过脸,留给婉儿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第三十一章
进入浅秋,阳光也不那么毒辣了,照在人身上反而有一种懒洋洋的感觉。太液池旁的回廊中,太平斜倚在柱子上,满面愁容。
坐在旁边的婉儿笑着推她:“是什么事惹得公主这么忧心呐?”
太平像是赌气不理她,鼓着腮帮子故意朝太液池看去。
婉儿颔首一笑:“天后好不容易放了我的假,说她的小公主心情不好,非得我来排解排解,孰料公主竟连理我也不理。罢了罢了,我还是回去领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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