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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眨眨眼,这才走了进来,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那是天后特意命人为她设置的案与位,因此这里的布置像极了长安的紫宸殿。

“婉儿,代我拟诏,开仓放粮吧。”

一时没有回过神来,饱蘸了墨水的笔就这么悬在半空,一滴一滴地将那带着些馨香的黑色液体滴落砚台:“天后?”

“不仅要开仓放粮,还要派一支精良的医队去,再让显儿亲自主持救灾。”

“啊?”婉儿不知如何落笔,今日的朝堂上天后还沉默地坚持不放粮,怎么一回来就……

天后从一看到奏报笑容就没消失过,耐心地解释:“李孝逸把粮食顺利运过来了。”

这种救万民于水火的喜悦才是真正的喜悦,婉儿由衷地高兴,眼里甚至闪着泪光:“婉儿,婉儿马上就写!”

落笔即是文章,文字从头脑中通过毛笔直接落上绢帛,婉儿写诏书从未像这样着急过,仿佛自己再写快一点就能让关中百姓早一点得到活下去的机会。于是洋洋洒洒一篇诏书,文不加点,须臾而成。

一切大概都熬过去了吧?婉儿看着门下省的官员来把诏书带走,松了一口气。

天后刚缓和下来的神情却在看到另一封奏报时又凝重了几分。除了关中,难道还有哪里闹灾荒么?婉儿疑惑地看着天后。

“钦天监报,东都近来恐有霖雨。”

听到这里,婉儿也是吓了一跳,道:“东都久无雨,土地干裂,田土几乎成渣,若雨势突然迅猛,只恐……”

婉儿不敢想,今年的大唐多难,像是冥冥之中的某种预兆。

“钦天监尚不能判断雨势究竟能有多大,不过依婉儿看,若是大雨,最易受灾的是哪里?”

婉儿努力回忆自己曾在贤的藏书楼里看过的那些“杂书”,突然脑子里像闪过了什么似的,笃定开口:“洛水!水往低处流,雨势一大,最早被填满的一定是干枯的河道,洛水边本多良田,大雨将会挟裹着成渣的田土倾泻而下,若是久有大雨,洛水边农户必然被淹!”

天后缓缓点了头:“看来必须迁走农户,不过洛水边居民逾万户,决策太大,需与众臣商议后决定。”

天后做事一向果断,之前连不开仓都坚持下来了,这次怎么又想到要跟大臣商量?婉儿心生疑惑,但从不开仓的事中她也更加肯定了天后做事的谨慎与顾全大局,便也不再多问,更没有注意到天后眼中闪过的一丝狠戾。

钦天监没有看错,东都的霖雨果然如期而至,天后早已知道后果,却浪费了这宝贵的准备时间,没有把洛水边的农户迁走。灾难就像是跟着皇室从长安到了洛阳,不肯给天后一天松懈的日子过。

这一天一直到未时都还是晴朗无云,却在申时二刻突然打了个惊雷,太阳不到落山的时候,便被不知哪里突然聚集起来的重重乌云压住,霎时天昏地暗,从那重重黑云中间倾泻下瓢泼大雨来。见天后毫无反应,婉儿起身去关窗,却已发现窗框瞬间积了水。紫微宫地势虽高,却也一时来不及排水,庭中积水空明,宫人们却浑然不知,甚至能在飒飒雨声中隐约听见庆贺下雨的嬉笑声。婉儿开始担忧了,转身唤:“天后?”

“雨势尚好,一时无碍。”天后十分冷静,依然在伏案疾书。

婉儿到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想起自己在来东都的路上也想劝说天后放粮,总是过于热心,或者说是操之过急,险些坏事,便也不再多说,只是仍有着隐隐的担心。

雨越来越大了,到亥时已成倾盆之势。天后去了贞观殿看天皇,让婉儿自己去歇着。婉儿进了凝华殿,那是天后特意拨给她和她母亲住的一座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寝殿,这里跟长安殿一样,紧邻的是皇家花园,这里的九洲池像极了大明宫的太液池,凝华殿却比长安殿还要别致,它坐落在池中西洲上,与岸边有石拱桥相连。水中小榭的精致,对诗人来说是极富吸引力的,住在凝华殿里,几乎有枕水而眠的情致。可在这里住下的第一晚婉儿就怎么也睡不着,辗转间只听到外面的大雨落在池子里的声音,越听越是绝望。

婉儿睡得浅,生怕在轰轰的雨声中错过了更鼓。好不容易捱到五更,婉儿立刻就起来,出殿外只见九洲池波浪滔天,惊涛拍岸甚至渐湿了婉儿的裙裾。婉儿心下暗叫不好,立刻撑了伞往武成殿奔去,这样大的雨里,伞也基本没什么用,一路狼狈终于到了武成殿。卯初时刻的殿内烛火幽微,明显天后不在,婉儿奔向殿内,刚想问问,就有一个穿盔甲的人突然进来,径直向婉儿走来,雨幕中看人模糊,婉儿好一会儿才费劲地确认来者是桓彦范。

“上官才人,天后说才人夜里一定没有休息好,吩咐才人不用去上朝了,就在殿内休息待命。”

待命?对了,一定是天后为了旨意能快些下达,特意吩咐她先候着的。婉儿强压下自己的心急如焚,走到几案旁默默为自己研起墨来。桓彦范也没有走,按剑站在殿门口,随时等待着从乾元殿那边传过来的旨意。

奏报不停地传来,婉儿一封一封地翻看着,从“洛水上溢”到“与地平齐”,从“有户被淹”到“没入百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桌上铺着的空白诏书被理了一遍又一遍,纸和笔都在这里,可她没有权力下这封救命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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