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早春(ix)(上)
陈家的这位姑奶奶,在宫中纵横几十年,陈家和相关的家庭一直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用说有任何越距。江南官场腐败,几成朝廷的重灾区。太后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彻查,若是任何跟陈家有关,绝不手软,不能给外人指责她纵容外戚专权的任何把柄。陈家书院在江南极为引人瞩目,其弟子也遍布大周,不少人留任江南。陈家虽然治家慎严,但是旁支和弟子人口众多,如何能全部保证没有问题。牵涉到太后家族,吏部无论派谁来,万一查出来跟陈家有关,做事的人办也不是不办也不是,所以太后才会特意点他查办。授予他全权,保住陈家清流世家的名誉,挖出潜在的漏洞。朝廷很快会有动荡,老太后未雨绸缪,先筑牢自家后院的篱笆,同时把龚家牢牢地圈在为她效忠的范围内。
龚家三代太傅,在朝野更是不少追随的人。但是三代太傅都是非常谨慎的人,从不偏颇任何一方皇子。而且更是明哲保身,虽然都名为太傅,但是都是只做皇子们幼时之师,待皇子们成长之后,都是建议拜在别的师傅名下,原因是龚氏所授,只适合幼时启蒙,在其他方面力不能及。这样便巧妙地避开了皇子成年之后的党争,在朝廷地位稳固。但是这种不上船的行为在早年就为当时尚是皇子的当今皇上所嫌弃,所以到了龚之赟这一代,祖父决定让他走能吏的仕途。无论谁坐上那位置,都需要能臣辅助。而这一代皇子,无论是谁坐上大位,都是太后的子孙,然而对大位虎视眈眈还不止这几位皇子。无论从朝局还是从姻亲太后都理所当然地把他纳为翼下之臣,不给他摘清的机会。
不过按照父亲的话来说,他是自愿被圈的。因为祖父经常带他出入京城的各种诗文会,庭蔚也常常跟着父亲和祖父去凑热闹,他和庭蔚经常见面,两家的子女也经常约着一起玩儿,便有着青梅竹马的亲情。龚家的男人都比较早懂事,对人情世故,对世态炎凉很早就看得很透彻。他出仕早,看多了后院政治对仕途的各种利弊,仔细观察过陈家男人不喜娶妾,一夫一妻,后院宁静的生活,几经思考后,他决定自己要这种他觉得很羡慕的生活。
于是十三岁被委任外官的时候,他孤身带着书童和小厮上任,不要任何丫鬟通房。在十五岁因政绩卓著,吏部考评优异,又因他年幼,皇上对他好奇,特意召回京面圣述职,家里便趁机问他亲事的打算。他提出来他要娶非常了解的陈庭蔚,祖父原本反对这门亲事,反而看重朝中一些中立清流之家的女子。他跟祖父和父亲就此时坐下来做了一个超越他年龄的长谈。不论家族背景,庭蔚是一个通情达理且率直不虚荣的女子,与其娶一个不认识不了解的女子,不如娶一个从小相识相知的玩伴。
当十五岁的他站在祖父面前说他老人家不站队,就是最虚伪地站队,其本质不是忠君,而是忠于自身家族利益时,祖父的眼神有那一刻十分复杂。俗话说,三岁看八十。作为皇子的蒙师,对各位皇子的性情甚至比皇上都了解。祖父和父亲都被两代君王尊为师友,当年在明知太子非明君之选却不做声,以至于多股不良势力打着太子的旗号在朝野作乱,造成朝廷和民众的损失。江南温照侯府不仅医书世家,真正的清流,且太后在位几十年,众人早就了解这位太后的胸襟和为江山社稷第一的豁达。此时站上陈家的船,不仅安全,更重要的是可以安心有机会做一个有作为的能臣。
治理天下不仅要一位明君,更要一个能够务实有实力的团体,上下协作,能够掌控朝局,能够定边安内,懂得民生民计。他之所以两年能在知县的七品官位置上做得出色,就是有一套由当地士子在他的说服下自愿组成的班底。这些人不是坐在县衙等老百姓上门然后处理事务。而是走出衙门,带着各种技能的工匠能人,以及他们选上的通商商客,为当地穷乡僻壤的百姓创造生计。而他的那个班底,有实力搞一个县,扶持他一个七品官,却没有能力去做更多的事。大周要想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靠的不止是那些清流,也不是那些追逐功利的权贵,而是将实力埋在朝廷,民间,商户和江湖的大家。放眼看去,最符合条件的就是唐门和陈家,也是太后一系。
祖父和父亲听完他分析后,两位长辈都久久没有说话,两位在书房坐了一夜,烛灭天明时,祖父走出来,手里捧着装着龚家传家的玉佩紫檀盒,亲自登车去了陈家提亲。
其后,太后亲自召见他。那时外间还没有传出两家订婚的事,外人都以为这是大周朝最年轻两年内政绩斐然的卓越县令的殊荣。只是到了太后殿中,太后看着他很久没有说话,喝完了一杯茶,太后放下茶杯才叫了一声他的表字,开始第一句话:“子谦啊,从你三岁开始入宫哀家就认识你,但是从来没有发现过你是如此势利的人。”
若是常人听见太后说势力二字,只怕脚都软了。反而是龚之赟,不慌不忙地叩头之后,低着头说:“下官确实是很势利,不过是因势利导,是因为太后娘娘太能干,这几十年来,将这由内到外,由朝廷到民间经营得极好,诱惑得下官想搭借娘娘的势力做一个千古能臣,能让下官胸中筹谋的各项裕民生计得以施展。若没有娘娘搭好的台子,下官空有想法,只怕终身都无法实现。故而下官恳请娘娘开恩,允许下官做一个势利小人,能够借力施为,在改善民生的同时,收获下官企及的功名。”
太后陈壁画听后,连连点头,连说几个好:“好一个势利小人。”
在那之后,太后特意命人赐坐,将他的一些为官和民生民计的想法谈出来。了解大体后,太后又宣齐贤齐大人进宫,和他一起交谈,也是那一次长谈,龚之赟更加肯定了他的选择。大周定朝上百年,因为大世家贵族的相互争利,各方势力的相互倾轧,官员体制的破败,这江山已经千穿百孔。太后是一个奇女子,大周目前只有在她的掌控下才不会大乱,才有机会欣欣向荣。而齐贤齐大人更是太后打造江山的重要助手。在他庆幸自己赌对了的同时,也更加佩服和向往陈氏学说。太后和齐大人都出自陈家,陈家书院对他们在做人,策略和处事上的熏陶,造就了这两位都年近古稀的老人家对治国豁达开明的态度,对人才和新鲜事物的合理接纳对待。
也是那一次,齐大人的话触动了他。齐大人说,有些他提出的想法和新政不是他和太后没想到或是不想实行,而是诸多因素制约。且前面的几十年,太后和齐大人都还在为自身的生存而绞尽脑汁,多年的奋斗才有在朝廷的掌控。齐大人觉得他想法不错,但是本身的资历不够说服朝臣,且有些想法需要他再在各个方面实践中修正改善后才能大面积在大周推广。但是他和太后都已经不再年轻,能再给他十年,努力从底层知县一步步往上走,在他们作古之前,能够让他有机会大展拳脚,他们会尽量选一个能为民生计的君主,希望能将大周国安民富的时间尽量延长。
而此次江南之行,除了考核官员,另外一个意图就是让他摸清各方人士,进一步完善他班底的蓝图。江南多人次,杭城出才子,朝廷历来喜欢在江南选拔人才。名士名人大周不缺,但是真正能将事情做好,而不是停留在纸面上的人才少之又少。
而这六府八州的官员,放眼望去,他想纳入班底的还真是不多。他手中也握有一份吏部整理的贤才榜,其中一位最年轻的,孙耀阳便在杭城。在江南文士圈里,此人呼声甚高。但是看着眼前的孙督抚,再想到早上收到线报,这样的父亲教化出来的儿子真是能用吗?他仔细地进一步打量孙督抚。
孙督抚此刻也非常忐忑。出来祖儿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闹得满城风雨,传到巡按耳中影响他的考评。他表面正经危坐,心里却急速地转着如何平息事端,不让巡按知道的念头。
这边《为官之本》刚刚念了一半,就见府衙的知事在外面探头探脑,不停地张望。上官在此训导,不应有人来打扰。但是吏部也有规定,考核期间,紧急民事不得耽误。府衙的知事向来是个懂事的,此刻过来,一副焦急状必是出事了。杭城知府一个激灵,别考核期间出漏子。但是若置之不理,只怕万一巡按知道了,更是错大,便离席悄悄走出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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