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柔如今处在这个局势下,自然要说顺风话,很诚挚地道了谢,复又道:“他也同我说过,这些年在上京承蒙恩师与师母照应,您二位就像他的至亲一样。至于婚宴,师母暂且不必担心,到时候请四司六局代为置办,应当能够妥善料理的。”
可杭夫人尤不放心,“那婚床呢?什么时辰安床,请哪家的孩子翻铺,都很要紧。记着要找属龙的男孩儿,还得落地的时辰好,不与你们相冲的,能保你们早生贵子。成亲可是大事,一辈子只这一次,千万马虎不得。”
肃柔尴尬不已,硬着头皮应承:“师母放心,家下长辈们也会帮着张罗的,若有顾及不上,再请师母代为周全,到底这种事我们都不曾经历过,唯恐有哪里失当,日后会不吉利。”
“正是这话。”杭夫人道,“反正哪里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千万不要见外,只管同我说。我如今家中没什么可操心的,孙子辈的亲事还要等上两年,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可以替你们搭把手。”
这里说着话,外面仆妇进来,说菜已经上齐了,请贵客移驾。
杭夫人便站起身招呼大家入席,牵着肃柔的手进了花厅,安排她在赫连颂身旁坐下。
再瞧瞧菜色,有蟠桃饭、蟹酿橙、东坡豆腐和玉带羹等,都是极精致可口的。席间赫连颂很照应她,替她取橙盖、递巾帕,一派君子风度。边上杭夫人看得很欣慰,笑着说:“我早前还和你老师说,只怕介然不知道讨好姑娘,引得二娘子不高兴。如今看看,二娘子将来跟着他必不会吃亏的,像这样体贴的郎子,打着灯笼也难找。”
赫连颂仰唇笑道:“师母过奖了,我既然聘了二娘子,自然一心对她。她在禁中十年,吃了很多苦,日后嫁了我,我会将她以前受的那些委屈慢慢填补上。人都说先苦后甜么,既然吃苦在先,后福必定无穷。”
这回连杭太傅都对他投去了赞许的目光,发现外面传闻男女情事上堪称木讷的学生,原来遇上了对的人,也是个懂得讨巧哄骗人心的。
先前他是真有些担心,坊间传闻张家要和嗣王府退亲,他以为果真两个人不成事了,但今日看来,不是郎情妾意好得很么。不光眼波款款有来有往,甚至连腰上玉佩都是成双的,杭太傅终于能够松口气了,原本因为朝堂上反对官家扩充后宫,与好些言官都结了怨,给赫连颂保媒,也算对皇权一次正式的冲击。只要他们有好结果,自己就是胜利的,倘或他们就此分开,那么便是一场极大的失败,连着他都要受那些言官的耻笑。
所以太傅兴致高昂,“算算日子,还有两个月,现在就可以筹备起来了。”
赫连颂道是,“唯恐宾客多,已经提前命人包下了九月初六的潘楼。”
肃柔听了,不由愕然看了他一眼,也闹不清这话究竟有几分真假。直到宴罢从太傅府辞出来,她也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坐上马车便问他:“包下潘楼那件事,是真的吗?”
天上的弦月只剩细细一线,星辉却大盛,倒映在他眼底。他起先没有答她,待坐进车内才道:“潘楼生意忙,九月初六又是个好日子,成亲的未必只有咱们一家,早些未雨绸缪,到时候就不必着急了。”说罢望了她一眼,“这件事我没有与你商量,就擅作主张了,还请小娘子见谅。若是你觉得潘楼不好,我可以命人另外约地方,班楼怎么样?或是方宅园子、梁宅园子都可以。”
等等……肃柔艰难地理清了思路,“现在不是说哪间酒楼好,是婚事……就这么定下了吗?”
车外的灯火照着他的脸,即便是凑得那样近,也找不出一点瑕疵来。
他说:“怎么了?定下来不好吗?小娘子还要继续犹豫吗?或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称意,你告诉我,我可以改。”
肃柔结结巴巴道:“不是……不是让你改……”
他又浮起委屈的神气来,“还是你觉得我人才相貌不够好,配不上你?身家地位可以挣,若是长得不称你的意,那我只有投胎了。”
说得肃柔汗毛直竖起来,忙说:“不不不,王爷不必投胎……我的意思是我还没有想好,毕竟还有两个月……”
他听罢,哀声叹口气,凄凉地往后一靠,靠在车围子上喃喃:“还有两个月……要是明日就是九月初六,那该多好!”
语气虽惆怅,那双眼睛却笑吟吟望着她。从入庙仪上再次直面她,一直到现在,她都是八风不动的样子,简直让他怀疑是不是十八岁的躯壳里,装着一颗看透了世态炎凉的心。可是现在,他竟从她的闪躲中发现了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腼腆,原来她也会脸红,也会不知所措。他忽然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如果不出所料,除了能迎娶到一位无可挑剔的王妃之外,还能收获一段青梅微酸的感情吧!
轻轻闭了闭眼,他自言自语:“其实我也想过,干脆婚期之前离开上京,这样就不会有变故,到了正日子,小娘子也只能嫁给我。可我又舍不得错过两个月与你相处的机会,对我来说,要一段表面婚姻不费吹灰之力,我在乎的是心……”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含笑调侃,“可能小娘子幼时那一撞,撞进我心里来了,人生就是这样兜兜转转,狭路相逢。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心上人?”
肃柔难堪地摇摇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