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柔也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在婚前,她确实不敢肯定,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抛下至亲和上京的繁华,跟他千里跋涉去那遥远又陌生的地方。可是后来与他相处,感情一点一滴积累,直到现在成亲,同床共枕,跟他远走天涯,好像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了。
她在他紧张的注视下,慢慢拧起了一点愁眉,“我倒是想跟着你走来着,只怕官人回到陇右性情大变,左一个侧妃右一个侧妃,欺负我没有娘家人撑腰,不拿我放在眼里。”
她把他的招式原封不动回敬给他,他果然慌起来,“上京这样的富庶繁华之地,自有美貌与学识并存的女人,如果我心念不坚定,就不会二十四岁来娶你。随意生他一窝孩子,全留在上京当质子,官家能不放心让我回陇右吗?”他紧紧握住她的手道,“我从来不将就,过去是这样,将来重任在肩,更加不可能,娘子只管放心。”
想想也是啊,有人迷失在花丛里,有人抱着柳枝就觉得心满意足了,这个一根筋的人,好像是后者。
肃柔重又浮起了一点笑意,“我跟你去陇右,就为你今日这番话。如果天长日久你变了心,到时候放我离开就好了,和离之后各自安好,谁也不要心生怨怼。”
他正色看着她,从来没有那样一本正经过,启了启唇道:“你休想。”
说得很无情,也很斩钉截铁,但眼下这当口,她就需要这样的不体人意。
只是还在新婚里,就要开始为将来匆忙做打算,多少总有些遗憾。肃柔苦笑了下,“你说在外不能过于亲密,还要起争执,我有些怕呢,怕不小心消耗了感情,时候长了果真离心离德,那可怎么办?”
他说不会,“白天戏做得再足,晚上咱们有大把的时间在一起,你有什么不快就告诉我,我一定舍身补偿你。”
肃柔一听就忸怩起来,嘟囔着:“嘴上吃亏,实际占足便宜,你哪回不是这样!”
反正这件事不可为外人道,不单近身伺候的,就连家里至亲,恐怕也不便告知了。
一切说定,就要照着这个计划实行起来,不能在内寝耽搁太久,忙替他换上件圆领袍,两个人挪到了外间。
王府的午饭向来用得早,以照顾他五更上朝的作息。女使已经将饭食布置好了,彼此对坐下来,这才说起荥阳侯府的事。肃柔趋身俯在他耳边,把内情同他说了一遍,末了道:“陈侯的意思是请你往衙门一趟,托付瞿大尹一定彻查这件事。长姐的意思是听之任之,不必与岱王府作对。”
赫连颂沉吟,“岱王有军功,虽说年迈调回上京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确实不能轻易得罪。况且这件事,反倒是含糊着不要追究,对长姐更好。人已经成了那样,最后抓几个替罪羊泄泄愤就罢了,当真逮住了岱王公子,陈侯也没那个胆子让人下大狱抵命。倘或不依不饶,到时候亏一吃再吃,非但不能讨回公道,还会连累安哥儿仕途受人压制——你想岱王府会眼看着仇家翻身,将来和他们打擂台吗?这样算下来,坑了陈盎,保全了安哥儿,也算他作为父亲,对孩子的一点成全。”
所以他们的看法是一样的,说到底还是陈盎这人不值得,两下里一比较,几乎不用斟酌,就把他放弃了。
肃柔牵着袖子替他布了菜,“明日得闲,我过侯府瞧一瞧,也算尽了礼数。陈盎不能动弹了,长姐还要继续在侯府过下去,陈侯夫人不知什么缘故,总和她过不去,我也有些担心她。”
赫连颂嗯了声,“那陈侯夫人八成还未回过神来,也不瞧瞧眼下是什么境况。”言罢又问,“今日家里一切都好吧?你不是说要查看府里账务吗,查得怎么样了?”
女使上前,将盛好的汤送进肃柔手里,她慢慢喝了两口才道:“账务还有斟酌的地方,今日先处置了几个不听使唤的婆子,这事好像又犯了乌嬷嬷的忌讳,她说那些人是她使惯了的,我要撵她们,她就不高兴了。”
对面的人微蹙了下眉,“下人用着不趁手,雇期到了打发出去就是了,犯不着因那点小事和乌嬷嬷闹别扭。嬷嬷年纪大了,办事的章程不容易改变,娘子好生和她商谈,自己别动怒,也别伤了乌嬷嬷的心。”
结果这话引得肃柔很不满,但也不和他高声,只道:“既然不趁手,为什么要留到雇期满了再行打发?官人这掌家的手法,我是不敢苟同的。至于乌嬷嬷那头,我自问没有哪句话得罪了她,官人孝敬乳母的心我知道,但也不要为了一位乳母,伤了我的心才好。”
她垂着眼,盯着葵花碗中漂浮的一片嫩叶,神情分明有些沮丧。
边上侍立的人,除了肃柔带来的陪房,还有厨上侍奉膳食的女使婆子,众人虽不动声色,话却声声入耳。
赫连颂见她不悦,只好来安抚:“娘子言重了,我只是让你迁就些乌嬷嬷,没有别的意思。”
肃柔道:“你确实没有别的意思,我做着空头的主母呢,你又知道什么。”
他微怔了下,“空头的主母?”
肃柔放下了碗,正色对他道:“账房上是将账册子拿来给我过目了,可是家中的房契地契、银票钞引,我连瞧都没瞧见一眼,这算管的什么家?我实在是不明白,官人娶我,乌嬷嬷却防贼一样地防我,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倘或觉得这门婚事不称头,趁早提出来,再作打算也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