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非常罕见的人声鼎沸,抱着狗蛋的陈大娘中气十足地向姜琳打了声招呼,她怀里的小孩也有学有样探头看向被长衣裹得严严实实的雁归,口齿不清喊到:“龟龟……”
雁归不理他,尤自缩进衣服宽大的兜帽里将自己的脸虚虚遮挡起来,人群聊天的声音响彻朦胧清冷的夜色,那位符青云殿下的名号也随着夜风飘荡远去,黎城的内外看起来贫富差距挺大,外城全是矮矮的拥挤的土屋,而内城倒是建起了琳琅满目的精致阁楼。
这里只是九弦洲的一角,只是这个人类国度最外围的边境,但繁华程度却比雁归记忆中另一个世界的古代唐国要高得多,或许这个世界并非是她所目见的全然黑暗无光,但如果没有意外,麻木的黑暗才是她永远的归宿。
街道两边红彤彤的灯笼高高挂起,有人居高临下望向这群衣衫褴褛的外城人,就像围观一群猴子一样指指点点,但就算他们压低了声音,在众多人高高在上地评判之时,也总会有一星半点讥讽的言语随风飘荡而下。
“真不知道执政官大人怎么想的……”
“这些下等人就不该踏足黎城……”
“一群来自无归边境之外的野蛮人……”
听见这样鄙夷之言的外城人不在少数,不知何时沉重压抑的气氛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垂着头弯下脊背感到惶恐而自卑才是他们该有的状态,楼上的上等人看楼下的下等人如看到一群讨厌的猴子,楼下只能站在寒风凌厉街道上的下等人也自然而然以为自己真是一只猴子。
姜琳抱着孩子的手臂不自觉的收紧,不知何时起她面上好不容易重新浮现的期待笑容消失不见,雁归微微抬头,周围街道上几步一岗位的守卫表明了内城其实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欢迎,她没有在其中看到自己的父亲雁禾。
她依稀听见了麻雀的哭声。
就像小猫的叫声,虚弱而撕心裂肺。
她本不该来的,麻雀的身体一向不好,这场晚风吹过后怕是又要生上一场大病,但她的父母依然将她带了过来,就像朝圣的信徒为了心目中的圣山舍生忘死一般,孩子的的哭声惹得人心烦,一名守卫大声呵斥道:
“都安静!”
“不得扰乱庆典的进行!!”
远方街道的尽头灯火阑珊,靡靡曲乐随风飘来,庆典的歌舞正在逐步进行,但蛮横的守卫严严实实挡住了去路,这黎城的庆典当然不包括外人了,执政官站在阁楼之上,远远眺望城门那方与街道上密密麻麻外城之人。
在他的心目中这群人肯定非常的不识抬举吧,就算九天城下达的指令是邀约所有城民参加庆祝符青云殿下回归的庆典,但只要识相点就知道,黎城可不是他们能踏足的地方!
但他们既然来了,也不好再赶人离开,能在那里站着听听声音也算是他们的福气,黎城的所有人、至少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想的吧。
“阿娘,我们回去吧。”
雁归扯了扯姜琳的衣袖,现在不走难不成还真等到庆典结束才离开?而且她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里的外城人难道都是被人欺负也不敢吭声的软柿子?但凡有一个不是软柿子的人站出来,就会有更多人站出来。
关键是,有人站出来之后又该如何收场?
就算是民变也无法动摇黎城的根基,执政官与内城人依然高高在上。而在之后,可别忘了,来自九天城的粮食可是直接送到执政官手里的,如果执政官扣下这份外城的粮食,那才是全都完了,在这时候和官方对抗并不是个明智之举,哪怕这些官方不做人。
不论未来走向何方,她都无法选择。
甚至她只想快点离开。
她们这孤儿寡母的,如果闹起来可没有安全保障,甚至她的父亲雁禾就在内城工作,不论外城之人怎么做,人为的饥荒总不会蔓延到她家里。如果她们参与进去那就不一样了,结局最好也是雁禾的工作没了,如果执政官再恶劣一点,她的父亲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说她冷血也好,自私也罢。
雁归最想要的就是活下去。
“阿娘,别忘了,阿爹可是在执政官大人手下做事呢……”看姜琳依然犹豫不决,雁归凑近她的耳畔,“哪怕是为了在执政官面前表明阿爹的忠诚,为了保住他的饭碗,我们都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谁知道周围那些士兵会不会有认识阿爹、认识我们的人呢!”
“你在说什么啊,龟龟……”姜琳一怔,她望着远方的灯火阑珊,缓缓摇头道,“我只是太期待这一场庆典了,我们都是。我们所有人都无比珍惜这段短暂的安宁,不会有人愿意去破坏的,哪怕是执政官大人也一样。”
“说不得下一秒天灾就会从天而降,所以这份安宁才显得弥足珍贵,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这一点点微小的幸福,就如同天上的星光那样明亮。果然,直到庆典结束都没有出现雁归以为会出现的冲突,就算是那些拦住外城人的护卫最多也就不耐烦地吼上一两声;就像是发出闲言碎语的内城人也逐渐被远方的灯火通明吸引;就算是沉默隐忍的外城人,看起来也与所有高高在上的人没什么不同。
似乎两边的人都在忍耐磨合的痛楚。
这便是人与人互不相同,却又相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