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姑娘一个又一个,唱着动听的曲儿,哄他开心。
喝着酒,他也确实开心了一点。
一个姑娘见他醉眼朦胧,悄默声走到他跟前儿,“叁少爷?”她轻笑,用手指指腹轻轻划过他的脸颊。
陈之濡一把抓着她的手,半梦半醒,“素素?”
姑娘轻笑,“叁少爷这是喊谁呢?”
他松开她的手腕,把她推到一边儿去,起身站起来,准备回去。
姑娘笑眼,“醉了酒难受的,都是心里头有惦记的。”
陈之濡听了这话,又折了回去,他坐在凳子上,看着这姑娘,“你胡说什么呢?”
“胡说?”她笑,“醉着喊的名字不是个女人?”
“不是。”他揉了揉眼睛,“男人。”
“是男人也无妨,总之,是个心上人。”姑娘倒了酒,自己喝了一杯。
“哪儿来的什么心上人。”他嘲弄,“是个只会惹人生气的傻妞。”
“哦?是哪家大人的闺秀千金?”
“闺秀千金?她算是个闺秀吗?粗鲁、庸俗,形式做派像个男人,一天到晚张嘴闭嘴就是他奶奶的、他娘的,一点都不像个女人,我一点都不喜欢她。”
“我可没问你是不是喜欢她。”姑娘笑着看他自己兜底。
“她骑马、打枪,性子急躁,大字不识几个,又蠢又傻,我说什么她都信,做什么都护着我。”他说着,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想哭似的,“可是…我又不喜欢她。粗鲁,庸俗,一天到晚…只会骂人…可是我…”他重复地说着车轱辘话。
姑娘点起烟,“陈叁公子万花丛中过,想不到也有被草绊了脚的时候。”
“她可真是个傻妞,”他继续说,“女人怎么都这么傻呢?一片痴心,总是那么相信别人的话,可是呢,男人还不是说走就走,哪儿在乎过。叁言两语,用爱、用喜欢就把她们绑架了……还绑架了一辈子。”
“这话……”姑娘笑笑,“我可就听不懂了。”
陈之濡不想再提,晕晕乎乎站起身,甩了票子走出门去。
大街上没什么人了,他叁步走两步退的,凭着仅有的清醒,走到了马场。
马夫起来给他开门的时候,外衣都没来得及穿好,“叁公子,大晚上的您不睡觉来这儿干嘛来了。”
“把那匹棕马给我牵来。”
他一身的酒气,马夫捂着鼻子,“您这是喝了多少啊?”
“牵马,牵马。”他盘腿坐在地上等着。
“您喝了这么多,骑马回头再摔着,我可担待不起。”
“不让你担待,我给你签生死状行不行。”话说到这儿,他想起那天在黑山岭上跟老疙瘩拼抢的张素素,那副不管不顾的样子。
马夫不敢应承他,陈之濡站起来径直往里走。
“叁公子!”马夫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进了马厩,陈之濡似乎清醒了一点儿,他打开门闩把马牵出来,“我骑回家,明儿一早你再去牵。”
说完,他踩着蹬上马,丝毫不停留地走了。
马夫在后面急得团团转,也只能看着他渐行渐远。
陈之濡骑着马出了马场,他在街上转了一圈,又到医院门前转了叁四圈,才渐渐想起回家的路。
马颠簸得他胃里一阵翻腾,走了没几步,他俯下身将胃里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
接着,他自己也摔了下来,躺在地上再没起来。
朦胧中,他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都是威龙山上的人,还有他在医院的同事。
他梦见有人不停地在喊,“陈医生……陈医生……”
他突然清醒了,却看到了自己的母亲,穿着红色的旗袍,外套着褂子,摇着扇儿坐在窗前,张望着外面,等了十几年。
他想走过去,跟她说,别等了,你等到死也等不来的。
可母亲回过头,竟变成了张素素的脸。
模糊间,他又看到张素素坐在医院里,坐在他身边。
他想抬手去摸她的脸,却什么也摸不到。
他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梦。
这是他从山上下来后,每天都会做的梦。
再睁眼是医院,陈之濡觉得头疼,胳膊也疼。
“陈大夫,你醒了?”一个小护士走进来,“你都睡了一整天了,我请院长来给你看看。”
陈之濡坐起身,发现自己的右胳膊肘关节上包扎了起来,一动就疼。
院长推门进来,到床边给他检查,确认他没事,“陈大夫,酒后驾马。”
陈之濡晕晕乎乎,“是吗?”
院长将听诊器收起来,“没事儿了。休息几天,就回来吧。”他看着陈之濡,“日本人闯进国门,民不聊生的,最近伤亡越来越多,医院人手不够。”
“我现在就行。”
“现在就算了,酒后行医是要出事的。”院长拍了拍他的肩,“明天吧。”他站起身要出去,又看了一眼陈之濡,“酒多伤身,更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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