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周太史听得其实挺新鲜的,主要是他的科举之路,本朝除却傅承疏那个妖孽,基本无人比得上他,毕竟他十七岁就中了榜眼,直入翰林,少有人到他面前吹这个的,于是他难得压了一丝火气道:“举人功名?那是什么东西,本官只知道无一甲不入翰林,再说你都是鬼了,地府可不认你阳间的功名。”
“知道你只有那么点可怜的功名拿来吹嘘,不过如果你认为功名是用来提高身价的,那我只能说你太可怜了,又或者说你觉得举人功名已经足够你在小地方吹嘘,那我无话可说。”
围观听了一耳朵的程县令:……所以为什么会到讨论功名实用性的地步?!
就连原本还在探寻两人魂魄有何共同之处的燕赤霞,都忍不住被这番对话吸引了去,他悄悄看程大人,无声道:……大人,这谁啊,嘴好毒!
程大人只能报以一个微笑,毕竟这是他师兄的朋友,他不好随便说什么的。
何子萧闻言气得魂魄都腾跃起来:“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当圣贤书是什么,被你说得那般世俗,你竟也是个读书人?”
“我当然是读书人,你是不是就不知道了,毕竟读书人饱读诗书,知廉耻,懂大义,而你呢,与妖狐苟合、枉送性命,此为不孝,死后不入地府,却强占我的身体,此为不义,如今又口出狂言,此为不智!”周霖上上下下将何子萧一遍打量,最后落了判词,“似你这般的读书人,本官见过了,不过就是拿读书人大义包装自己的自私自利,我真开心,似你这般的人,没有考取进士,进入官场成为蛀虫。”
何子萧被说得哑口无言,刚要张牙舞爪扑过去,就被一旁的程晋拦住了。
“何子萧,本官劝你好好看看他是谁,毕竟你连本官都认得,没道理不认识他。”
程晋说着话,燕赤霞终于将屋内的蜡烛尽数点燃,何子萧这才看清楚对面的鬼是谁,而就在他惊愕不已的时候,他也看清楚角落里那具身体长什么样了。
“你是周霖?!”
周霖,当年可是仅次于无殊公子的天才人物啊,只不过周霖生得其貌不扬,所以方才光线昏暗,何子萧才没把人认出来。
“不才,区区便是在下。”
程晋看到何子萧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难看起来,可怜见的,社会性死亡莫不过于此了,毕竟就算是他师兄,也绝不会到周霖面前吹功名的重要性。
何子萧被喷到自闭,燕赤霞已经走到周霖的身体旁边,俯一查探,便是惊疑出声:“咦?这怎么可能?!”
程晋连忙上前:“怎么了?”
燕赤霞仔细摸了摸脉,确认无误后,才敢开口:“这具身体,还活着。”
“什么?我还活着?”周霖立刻飘过来,想要尝试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然而无论他怎么尝试,他还是飘在外面,“为什么我回不去?”
燕赤霞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此刻也只能摇头:“此事恐怕还需查证,大人你在地府时,地府的鬼差怎么说?”
程晋指向周太史,只道:“今日之前,把他送回判官殿。”
燕赤霞:……
“不过本官准备把他也一并送下去。”程晋指着趴在地上自闭的何子萧道。
燕赤霞对此完全没有意见,死者滞留人间确实没必要,至于与那只狐妖之间的孽缘,自有天道因果收拾他:“那只叫黄九郎的狐妖,大人准备如何处置?”
“九郎?九郎在哪里,你们要对他做什么?”何子萧一听黄九郎的名字,当即又舞了起来。
天边的晨光此刻已经微微泛起,程晋将窗户打开,外面的冷凉立刻扑面而来,让他熬了一夜的脑袋瞬间清醒不少:“你如今都自身难保了,还要管他?”
“你休要挑拨我与九郎之间的情意!”
“情意这种东西,可不只是说说而已,你说了难道它就会存在吗?”见何子萧一脸坚毅模样,程县令相当好心地开口,“可是你连他的狐狸真身都认不出来,又何谈情意二字呢?还是说你的情意,就是如此廉价,耽于美貌?”
脑子清醒后,程县令当即十分记仇地想起了对方那套“淫者见淫”的辣鸡说法:“你的九郎,昨夜可是挂在廊下吹了一夜的冷风,方才你还斩钉截铁地否认,只可惜啊,你的否认,都听在你九郎的耳边啊。”
“怎么样,是不是很开心你的九郎一直都在你身边?”
周霖:……难怪判官老爷说程晋说话动听呢,平生第一次有种甘拜下风的感觉。
何子萧却无法接受:“你胡说!它绝对不是九郎!”
程晋耸肩,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事实就是事实,他是不是黄九郎,总不可能是你说了算?不过你这般爱重他,总不可能不认得他的眼睛吧?”
适时,牢笼里的黄狐睁开了眼睛,可怜方才的一番争论,它都听在耳中。
何子萧对上这双狐狸眼,当即吓得闭上眼睛,不敢再看第二眼。
此刻,程晋已经走出了房门,拢了拢身上的衣服,道:“你看,你苦心孤诣,甚至背弃族规也要拯救的情郎,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不对?他自私,虚荣,怯懦又薄情,除了有几分文才可以卖弄,其他一无是处,是不是?”
“他是为了你的美色枉送性命,而不是为了你,如果他当真爱重于你,怎么可能不替你考虑呢?本官对男男相恋并无世俗歧视,但你可以问问他,敢不敢正视你与他之间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