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汤溪人口普查这事,程晋是准备开春之后再搞的。汤溪原本就是由其他几个县切割而来,而分割的原因,是想要招安山贼自治。
主意是不错,可惜现实却是稀巴烂,过往几任县令,不滥杀无辜、冤假错案已是万幸,至于衙门的人口档案,大部分都是残缺不全,古代人喜欢多子多福,但因为医疗落后,孩子夭折率很高,还有分家户籍变更,大部分都是过了村里的明路,就不往衙门申报了。
程晋曾经翻过旧档案,里面的人口户籍和现实有不小的差距。现在朝廷的赋税制度,是按人头来算的,现在的汤溪看着平和,但要治理好,程晋还需要花大力气。
只是现在冬日里,程县令在憋大招而已。
黑山连头都没抬,只道:“所以,你准备进山把人都揪出来?”
“那没必要,现在冬日他们肯定早早屯了生活必需品,不会轻易下山的,而且他们之所以上山,还不是因为山上日子比下面好过。他们虽为寇,却也是百姓,等他们知道山下也好过时,自然就会下山了。”程晋上任三把火,一把烧了钱家,一把烧了三大寨,而这最后一把,他准备烧在民生上,“而这个,则需要本官去完成。”
“你心里有数就好。”
不过这人间的官员,看来并没有戏文里那么好当,就如程亦安不过一小小县令,平日里事务都是一大堆,虽都不是什么大事,但也须亲自完成。
当然了,如果程晋知道黑师爷心中所想,他肯定会告诉对方自己要做的事岂止这些啊,当官,特别是当芝麻官,那不得跟上峰交好,他每个月光写这些杂七杂八的信件折子,就掉一大把头发。
上峰看不看不要紧,心意得到,混官场的,除了会办差外,交际绝对是头等大事。他现在是闲,等来年稳定下来,他有时间还得替老师去拜访大儒朋友。
不仅如此,本地的小商会他也得抓,什么里正村正,偶尔也得见一见,问问现在民生情况。
有时候程县令光想想这些,都觉得要不回家种地算了。
“你还种过地?”
程县令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居然把吐槽说出了口,便笑笑自豪道:“怎么样,看不出来吧,我出身寒微,家里最穷的时候,只有三分薄田,为了能吃上饭,什么事没做过,种地又值当什么!”
“……看不出来。”
程亦安的长相,就是搁妖怪里面也算上乘的,他又是在最清朗的年纪,意气风发,腹有诗书,若说是勋贵子弟,旁人也不会不信。
今日从地府归来,黑山的心绪显然并不平静,否则他也不会陪着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公务,为的不过是转移下注意力罢了,大概也是因此,他的话难得多了些:“你们凡人,不是都很好面子的吗?本座见过攻读诗书的贫寒子弟,大多不会耕种。”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他们有父母亲人,可我没有啊。”程晋说得相当坦然,“况且我不承认,难道过往就不存在了吗?”
“不会怨愤老天不公吗?”
黑山见过太多不知足的人了,就好比陈历,他在村中被人欺负,逃离村庄后,最初想的只要一个落脚的地方,但后来他又想有富足的生活、贤惠的妻子、承嗣的儿子,而有了这些他还不满足,他还想回到村中,得到亲人的认可。
人之贪欲,无穷无尽。
这个问题,程晋并不想回答,这太触及他内心了,于是他选择拒绝:“我不想说,因为说没有,那肯定是假的,但如果说有,现在你让我拥有父母亲人,我只会无所适从。”
甚至当初穿来时,程晋明知道在古代没有亲人要艰难许多,他还是不止一次庆幸原身户口本上就他一个。
夜很快就深了,程晋将加急的公务处理完,就将笔搁下:“早些睡吧,我知你报仇心切,但来日方长吧。”
黑山神色莫名,却没看程晋,许久程晋都想拿着灯笼离开了,声音终于从后方传来:“那你觉得,这庆恒意欲何为?”
程晋闻言,随意打了个哈欠,他勾起灯笼,转身将门打开,踏出去前,他道:“不知道,但以后你若是见到他,记得打爆他的头。”
黑山不解道:“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我家师爷这般好,他敢这么对你,无需考虑其他,打他就是了,若在汤溪境内死了,算本官的。”
黑鹿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干山匪的呢。
再抬头,门边已没有了人影,唯有寒风穿堂而来,黑山将桌上的蜡烛用手掐灭,忽然轻轻一笑,他好吗?他怎么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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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却是一个好天。
程晋最喜欢有阳光的日子,一大早,他就闻到了糖炒栗子的味道。
循着味道走进后院,果然勤劳的小阿从正在处理板栗,旁边的小锅炉还冒着白气,隐隐能闻到香甜的味道。
“少爷你醒啦,今早有三鲜灌汤包,云吞鸡蛋面,若是不够,再烙个素饼?”
板栗就够难处理了,程晋忙拉住阿从:“不用不用,你吃过了吗?”
少爷只要不说奇奇怪怪的话,阿从就是全天下最贴心的小书童:“早便吃过了,少爷你最近都清减了,不行,得卧两鸡蛋,少爷你等着!”
有一种瘦,叫做阿从觉得你瘦了,程县令知道拦不住,就不再拦了,反正他也吃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