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燕国公府里的小孩众多,大多数还都是高璟奚熟识之人。她拉高领子,半遮住脸庞,一路西面而去,只因越往西面,见到越来越多姹紫嫣红的娇花,沾着未干的剔透雨露。
在一丛雨后繁花的尽头,站着一个扎着两个冲天的牛角辫的黑衣小童子,看上去身量比她还要矮上许多。眼见着那黑衣童子鬼鬼祟祟地靠近花丛,也不知道是在干嘛。
等到小小的高璟奚走近,黑衣童子受惊般地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个青瓷小碗,碗里装着黑乎乎的东西。
修养良好的七公主,没有因为童子额头中央滑稽的红点而露出任何嬉笑的模样,或许是因为黑衣童子小小的个子,却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好看。
细雨霏霏的那一瞬间,七公主着了道。
“芝麻糊,你要不要喝?一口一两,两口三两。”黑衣童子本来紧皱的眉头,在那一时舒展开来,将碗递到了高璟奚面前。
“什么是芝麻糊?”
“就是......”黑衣小童一时语塞,黑溜溜的眼睛转了几下,“你不知道芝麻?”
七公主非常诚实地摇头,毕竟她的老师说过不知为不知,是智也。
“哦,这样啊,”黑衣小童莫名眉飞色舞起来,咳嗽了两声,急急地说:
“芝麻就是莓果上一粒一粒的东西,需要几千个人日以继夜地用针挑下,用七七四十九天晒干,再研磨成粉。往往一千个莓果,才能做得不到一斤的芝麻。得来不易哦。”
“得来不易的话,你为什么还要把它倒进了花丛里。”
“......花儿也会想喝,对不对?”黑衣童子脸上浮起一副怜惜的神色,伸出有些婴儿肥的小爪,摸了摸比自己还高的花枝。
见状,高璟奚似有所悟地点点头,“那我家的小猫会不会也想喝?”
“呃,小猫喜欢吃鱼,”黑衣小童子想了想,这种药汁还是不要给猫咪喝了,“你给它们吃鱼就行。”
“好吧,那花儿怎么给你银子?”高璟奚虽然长在深宫,可并非对人间事一无所知。小小的孩子,已经知道了一两银子大概有一个元宵那么大。
“我跟......花儿之间,情谊无价。你要是给我银子,再喝了芝麻糊,咱两从此就是朋友了。”黑衣童子呲牙笑了,露出两颗糯米虎牙,白瓷可爱,却又忽然隐去了笑容。
“和你做朋友吗?”七公主有点纠结了,她可很少主动和人做朋友,但是眼前的小童子看起来不是很好亲近......
“你到底喝不喝,”黑衣童子看着眼前的漂亮小孩踌躇不决的样子,便假作要一口气喝完青瓷小碗的黑色药汁,“你不喝我喝了。”
“等......等一下,我身上没有银子,而且我在外不能随便吃东西的。”看着黑衣童子不耐烦的样子,高璟奚思前想后,愁得就差原地打转。最后,她还是撅着嘴弱弱地说道:
“那你给我尝一小口,嗯,就只要一小口哦。我把身上的金鹊璎珞抵给你,可好?”
“这就对了嘛,”黑衣童子立马笑眯了眼,配上她泛红的脸颊,显得更加莹润可爱,“看你这么诚心,就让我喂你吧。”
就着青瓷小碗里的小银勺,黑衣童子舀了一大勺药汁,亲手喂给了高璟奚。
那一口药汁的味道,浓浓的苦涩中带着难以言喻的酸麻味道,直苦得七公主细嫩的小手,几乎握不住,刚刚从脖子上取下来的金鹊璎珞。
“哇”得一声,高璟奚没忍住,大哭出声,接着是她强忍住的抽抽噎噎。还没等黑衣童子反应过来,小院外的长廊处就冲过来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孩子。
那孩子比她们二人高了半个头左右,端得一副养尊处优的公府小姐模样——正是儿时的连屏幽,她见高璟奚揉着眼睛哭得抽抽嗒嗒,不由分说地上前推倒了黑衣小童。
“你这个病秧子,不在房里躺着,出来丢人现眼吗?跟你那没用的娘一样。”
黑衣小童白净的小脸沾上了湿润的泥土,脸上又红又黑,比之刚才,更加滑稽了。
七公主还在一旁只顾得上擦干眼泪,她可是公主,不能随随便便就哭,而且还被刚认识的小童子看见了。
她感觉更羞臊了,这一苦一羞一急之间,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又有决堤之势。
等七公主终于止住了眼泪,擦干净哭花的小脸后,才惊讶地发现黑衣小童子将连屏幽按在泥地里,一遍一遍问着什么,还敢不敢再说一句。
说时迟那时快,连屏幽看见七公主朝她们这看了过来,忽地不知从哪里憋出一股劲儿,大吼一声,手里发出一道星光,将按住她的黑衣小童子打飞出去,撞到一棵粗壮的大树上。
黑衣小童子面色苍白,身形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再次冲了过去,不顾连屏幽不断地发出星光打在自己身上。
“你再敢说我娘亲一句,你就见不到今晚的星星。”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瞬间扭打在一起,高璟奚还想上去劝架,结果不知怎么地就落到了一旁的荷花池里。
黑黝黝的池水冰凉刺骨,无边的黑暗里,高璟奚彻底昏迷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大病了两个月方才痊愈。渐渐地,便把黑衣小童给忘到了脑后。
如今,再听到连烈锦说起当年的事情,越想越觉得黑衣小童就是连烈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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