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她挡咸猪手的好朋友韩京是位养生专家,每天雷打不动九点半睡觉。楚娜掐着时间打给他,再次为在婚宴上擅自离开道歉。
她此时所在的女洗手间络绎不绝。门扣还坏了。她靠在隔间壁上,夹着手机,抬起一条腿蹬住门。一手捂住耳朵,忍受一门之隔几个喝高了的疯婆娘在惊声尖笑。
韩京在那头道:“算了。你一走,我也得以早早脱身。我就是挺好奇理由。”
“哎,见到个以前认识的人。”
“周榛宇?”
“嗯。”
“看出来了。能让你这样,估计不止认识这么简单。”
楚娜稍稍犹疑,据实以告:“是,但我不方便让他知道。你下回遇见他,能不能也帮我保密?”
韩京打个呵欠,温和地说:“这个当然。其实榛宇兄常年在外,我们打交道本就不多。周家大公子跟我倒有几分交情,他人非常好。当弟弟的应该也差不到哪去。”
楚娜笑一声,未置可否。
“有什么打算?”
“没有打算。”今晚把她半辈子的冲动都用完了。等今晚结束再说。
“好,我就不打听了。注意安全,晚安。”
楚娜收起手机,出门沿过道走回大厅,隔着落地玻璃看看室外“焚舟”的霓虹招牌。
她正身处陵城着名的酒吧一条街。夜色渐浓,四处妆正盛,酒未酣,像一副很快会晕染开的画,尚在清晰的一刻。楚娜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耳边尽是夜行动物们的喧哗,不禁疑惑起来,今夜怎会这样长?长到似乎不再是个时间维度,而是不知通往何处的空间,让人在幻觉里摆渡和接驳。
没准从酒窖开始,一切就都是幻觉,是梦境。
她越往回走,疑惑便越深。直至回到舞池,在卡座里找到周榛宇。他还在,生动俊美,超乎她所有的美梦。陷在一群男女当中,他闻声抬起头,笑意明快:
“楚小姐,正担心你不回来。我需要你。”
楚娜在他身边坐下,感受到他的温度,和他衬衣下肌肉线条的实感。但虚幻感仍挥之不去,连众人的吵嚷都像浮在半空:
“来,来,下一轮。”
场上在玩的是个叫“大话骰”的游戏。四对男女,由女的玩,输了得两人一起喝。规则说来也简单,一人五个骰子,轮流坐庄叫点数,越叫越大直到有人质疑,开盅实际点数小于叫点则质疑者赢,大于等于则庄家赢。
是个考验记忆、计算和演技的游戏。不过说到底,还是喝酒的由头。
周榛宇问她:“玩过吗?”
“见过。”
“别紧张,大不了我多喝几杯。”
她仰头喝了一口,定定神:“我试试。”
对付其他人,楚娜可就精明了。几轮下来,基本摸清所有人的游戏风格。
再次开局,对家喊到六,上家跟:“叁个六。”
楚娜一个六都没,但她发现下家这轮从一到五的点数都叫得很保守,掷出六的概率偏高。于是她充分展现出一个新手不加掩饰的喜悦:“跟,六个六!”还特意又看了一次骰子以确认。
下家果然上当:“跟!我跟!七个六!”
结果开牌,全场只有五个六。这对男女都傻了眼,男的冲楚娜嚷嚷:“喂,为什么你一个没有也敢叫?”
周榛宇拍拍他肩膀:“要小心,她可会骗人了。来,喝吧。”
“小周你少给我幸灾乐祸。等着!”
又过了几轮,大伙儿都有点上头。有人提议:“咱们玩大点,别一杯杯了,叫几个喝几杯,怎么样?”
这时点数叫到四个四,当即有人排开一列龙舌兰,隔了四杯出来。
楚娜侧过脸:“嘿,我要是输了,你怎么办?”
周榛宇笑:“到这来不就为喝个尽兴吗,赚了。”
“这可是你说的。”楚娜转头,看了看自己的骰子:“我跟,九个四。”
还没等下家女孩开口,男的一拍桌面:“还来这招?开!”
一开盅众人都惊了。楚娜这回手气爆棚,掷出了豹子。另外叁家掷了五个,一共十个四。
下家这位老兄都要开始怀疑人生了:“靠,怎么有这种事!”喝了九杯龙舌兰,去厕所吐完回来抱怨:“小周你是带她来砸场子的吧?换位子,换位子!”
赢归赢,到后来楚娜和周榛宇也没少喝。酒场总归如此,开始要有个名头,一旦喝high就百无禁忌了。
不知过了多久,其他人都趁着酒劲下场群魔乱舞,卡座里只剩他们两个。背靠在沙发上,周榛宇转头看看她:“楚小姐,玩游戏,你是不是从没失过手?”
躺在一张沙发上,他仍叫她楚小姐,反而透着点亲密和暧昧。
楚娜笑着看他一眼。她现在不再觉得缺乏实感了。云里雾里,仿佛有双妙手把从前和当下衔接起来。
“有人需要我啊,我得尽力而为。”她说。
周榛宇叹口气:“不认识您的日子,我都是怎么过来的?”
他当然在开玩笑。楚娜明白,眼底却一阵热。少时轻声说:“我也想知道。”
“有个问题婚礼上我就想问,怕你觉得我别有用心。”他将身体转向她:“我们俩,是不是在哪见过?”
楚娜欠身拿杯酒抿了一口,确认自己语调自然,才道:“有可能,我们这行常年跑企业,见过谁都很正常。”
她心怦怦跳得厉害。却没得到回应。转头一看,周榛宇靠在沙发背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此刻酒吧气氛到达白热,彩灯光怪陆离,映得舞动男女像一尾尾蹁跹的热带鱼。而他们是鱼缸角落里,两枚不为人知的贝壳。
她注视他,心头正涌动着温柔与喜悦。偏偏这时灯光扫过,转为深红。一瞬间,眼前的周榛宇仿佛周身浴血。
楚娜心头一凉,某些记忆不经意涌现而来。她挪近:“嗨,你醉了?”
他还是不答。楚娜的不安开始脱离逻辑常识,明知道他好好的,仍然条件反射般伸手试图确认。
将触未触时,周榛宇睁开眼睛。
楚娜心头一松,挥挥手:“哦,有蚊……”
“楚小姐。”他轻声说:“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漂亮?”
“嗯?”
不防他忽然探过手臂,兜住她颈后:“骗人的时候。”
俯身过来,亲在她唇上。
楚娜耳边骤然一阵轻鸣。像游泳时一头扎进池水里。水面上的世界,和重力,都消失了。
仿佛有一颗甜蜜柔滑的糖果藏在他们唇舌之间,越是品尝,就越渴望。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胳膊已经绕过他脖颈,指尖抓住他背部的肌肉。
她不需要空气,她愿意就这么沉下去。
但疑惑却像巨大的浮力,将她往上拉扯。当周榛宇气息越发炽热,试图把她压倒在沙发上时。她终于腾出手,拍拍他的胳膊,含混道:
“等,等一下。”
周榛宇身体僵了僵,松开她,少时道:“sorry。”
但没找任何借口,喝多了或是什么。刚才他是可以自持的,他和她都知道。
“我不是讨厌这个。”楚娜说。
只不过那种不真切的梦境感又来了。当年那个看她一眼,便脸红到耳根的少年,跟眼前是同一个人吗?他会亲吻一个才见过两次的异性吗?
她还想说点什么。这时候那位喝了九杯龙舌兰的老兄搂着女伴从舞池回来,大汗淋漓,酒气似乎散了不少:“来,小周!再战!”
“不了。”周榛宇回答:“楚小姐该回去了。”
“这么早?”
楚娜怔一怔:“对,刚发现妆有点花。什么都没带,没法补。”
“嗨,就这事?让她借给你——”朋友转头一看女伴,发觉已醺醺然人事不知:“行吧,我们也走了。一起。”
四人结伴出门,刚走两步。忽地一道暗影从墙边跃下,落在几步开外。不但将还在愣神的楚娜唬了一惊,更是直接把朋友女伴给吓醒了:“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原来是只流浪猫。保安忙来驱赶:“去!滚!”女伴反而起了怜悯:“别赶走它呀。去找点东西,喂一喂。”
保安看看两位男士。周榛宇开口:“你要收养?养不了的话我劝你不要管。”
“哎你们男人就是没同情心,这小东西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