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森鸥外本来就一直在隐隐担忧着不受他控制的太宰治会做出什么超出他掌控范围之外的事情, 让一直以来都按照他的心意在正常推进的计划被扰乱,而这一次太宰治满心厌恶、毫不犹豫的果断拒绝只不过让他们两人之间从未消失过的矛盾隐隐地浮出了水面罢了。
太宰治跟森鸥外已经认识了长达八年的时间了。
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仅仅止步于[认识]而已。
在八年前, 在大火中“死去”的津岛修治更名换姓, 以太宰治的身份与森鸥外第一次相遇。
那时候的太宰治,失去了唯一在乎的亲人、也是血脉相连的双生弟弟, 其实早已经心存死志, 他因为想起了与津岛怜央的约定而从大火里走出, 又在因为感染即将死去的时间被与谢野晶子救起, 但在医院中与森鸥外短暂的交锋之后,他也根本没有打算活到伤口愈合的时候。
等到身上麻药的效果稍稍消褪、手脚恢复了力气之后,太宰治就拜托护士去帮他买了一袋水果,并以此为借口要到了一把水果刀,开始了第二次的自杀尝试。
但遗憾的是,因为身处医院、又被手上缠绕的绷带干扰了感知,他没能找准颈动脉的位置,在因过多的失血而进入休克状态之前,就被送进了急救室里抢救了回来。
这个消息想当然的被递送到了森鸥外的手上。
唯利益论的森鸥外在身处战场、无法赶回东京的情况下,权衡了一下[让一个珍贵的异能力者对他厌恶至极]与[让一个珍贵的异能力者因为自杀而死去]这两个选项之后,只平静又自然、心中毫无波动地对医院的护士编造了谎言。
“如您所见,这个孩子悲惨地从他的父亲那里遗传到了家族性精神疾病,具有非常危险的自杀倾向,他身上的烧伤就是他自己偷走了汽油放火造成的,我也是无计可施了……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们在帮他治疗的同时,将他当成精神病人严加管束吧,我会支付这部分的费用的。”
无论如何,即使是出于孩子监护人的请求,医院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地就将一个人当成没有自主意识的精神病人来对待,他们一开始犹豫了、害怕要担负起误判的责任,向森鸥外解释了他们的顾虑,也承诺了会让护士特殊照顾一下太宰治,多多注意他的行为举动。
但森鸥外只是略微思虑了一下,还是坚持了自己提出的要求,在他自己的指尖无法触及的地方,他绝对无法容许意外的发生。
这间医院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它并不是归卫生部管辖的普通医疗机构,而是设置在军部辅助部门之下的特殊奖励设施,是国家为在战场上厮杀的士兵所发放的福利之一,也就是说,被议员提拔、掌控了一整支专门军队的森鸥外其实是可以按照军队的规则来对医院下达行政命令的。
这样一来,遵循了行政命令、将太宰治当成精神病人进行强制治疗的医院就免除了所有的风险与责任,自然无有不应。
毫无意外的,医院的医生和护士按照森鸥外的意思,在为太宰治进行治疗的同时,也将他当成了具有自残迹象的精神病人严阵以待,给他穿上了拘束服,配置了单人病房,用绑带将他捆在了病床之上。
当时烧伤未愈、又失血过多身体虚弱的太宰治毫无反抗之力。
他的手脚都无法动弹,四面都是雪白无窗的围墙,躺在雪白的病床之上,穿着雪白的拘束服,睁眼望着的是雪白的天花板,来来往往的,都是雪白色的人。
他跌进了纯白的地狱之中。
整整三个月。
这万分的不走运之中,或许只有一点值得慰藉,他们没有拿走封印着津岛怜央的狱门疆,而是在注意到狱门疆对太宰治的特殊意义之后,把那枚只散发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漆黑气息的正方体放在了他的床边。
三个月之后,森鸥外所率领的[不死军团]获得了一场大胜,战争出现了微茫的转机,森鸥外有了喘息的余地,便特地空出了一天的时间,抽身前往东京,既是去向当初支持他的议员们汇报这场令人欣喜的胜利,也是为了去见一见被他留在了医院的那个孩童模样的珍贵异能力者。
他们的第二次相见,没有森鸥外想象中充斥着咒骂与哭泣的激烈场面,被他拘禁了三个月的孩子看着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怨恨与厌恶,只是平静、只是麻木、只是空白色的虚无。
太宰治看着他,仔细辨认了一会,才从记忆里挖出了他的存在,开口说,“你来了。”
还好,还会说话。
被太宰治那简直像是看着死物般、毫无波动的目光盯了很久的森鸥外连脸都笑僵了,在听到太宰治开口的那一瞬间,心中竟然首先升起了这样欣慰的怪异想法。
其实森鸥外会有这样的想法也相当正常,毕竟作为部队里的军医,他所看到过的、在战争中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士兵实在太多了,甚至不少人都因为过大的刺激而出现了失语、失神的症状,而太宰治刚刚那副反应迟缓又一动不动的模样也跟他过去所见过的那些士兵太像了,便忍不住下意识地对他做了精神状况的评估。
不过下一秒森鸥外就意识到了,太宰治不是他的病人,而他也不是为了医治太宰治前来的。
“太宰君,我特地抽出了时间过来看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森鸥外露出了和善的笑脸,用温和又亲切的语气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