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寒之从怀中掏出一纸信笺递给了他,冷冷道:“十年前贵府女眷曾一同乘船出海游玩,中途下了一场大雨,也就是在那场大雨里,雪蚕被人推下了船,头部撞到了礁石,这才留下了那道伤疤。”
“什么?”丞相听后极为震惊,慌忙打开了那封信笺。
这封信是先前沈英交给宋寒之的其中一封,上面有当时救下姜雪蚕的那名渔夫的口供,说当初是大夫人给了他许多银子,不许他将三小姐落海这事说出去。
他这么多年也不明白,为这么一件小事给他那么多银子,他觉得挺奇怪的。
除了这些,里头还夹着一张船只草图,是完全按照当时那船只的构造所画,其中拐角栏杆交接处比寻常船只少了一只扶手。
最重要的,这船来自于曹氏造船厂,宋寒之特地派人寻了当初造船的领头人,他只说大小姐将草图交给了他,说是让他完全按照草图来造船,其它的一概不许问。
而他口中的大小姐毫无疑问便是如今好模好样站在这儿、穿金戴银的大夫人曹楚云。
“今日不便,那两位证人朕没有带过来,岳父大人若是想见,朕可派人带这二人过来。”宋寒之补充道。
丞相盯着那信上的文字反反复复看了许久,双手从方才开始便一直在颤抖,良久,他才长呼一口浊气,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一步一步走到女儿身边,想要摸摸她的头,手伸到一半却又放下,眼角渐渐湿润。
“我没事的,爹爹,夫君请了林大夫为我医治,现在一点都不疼了。”
姜雪蚕今日也没想到夫君会向爹爹提起这事,原本她只是向夫君讲过那个梦境,没想到夫君真的将这事放在了心上,还替她找出了真相。
她如今尚不能记起那事的全貌,只在梦境中记起那人当时说的话——“狐狸精的孩子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那人的声音,和大娘的,真的很像。
“雪蚕啊,这么多年,是爹爹疏忽了,养虎为患。”丞相的声音带着十分怒气,只有看向女儿时,目光才带着些许温柔。
“爹爹,娘亲她没做过这事,您别冤枉娘亲。”姜泠月见形势不对,急忙为曹楚云争辩,当时她一直在船舱中休息,不知道这事,也没问过娘亲,此时此刻她只是下意识想要保护娘亲。
丞相此刻哪能听得进去她的话,正忙着关心他另一个女儿:“雪蚕,你来告诉爹爹,当初推你下船的人,究竟是谁?”
许久没有强行想起过那段旧事了,姜雪蚕捂着脑袋努力回忆,许久之后,直至额头都冒出了汗珠,她才抬起眸子,目光直指前头一身华服的曹楚云。
“是大娘。”她皱着弯眉,目光中有恐惧,更多的是坚定。
丞相听后,闭上眼睛点点头,而后才看向曹楚云,目光比往日还要冰冷:“事到如今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第44章帐暖春深“我会轻些……”
曹楚云在一旁静静听着,也随之回忆起那段旧事,后来回过神才发现,原来这事已经过了十年。
这十年间,她每天都在铤而走险,堵着每个人的嘴巴,令大夫偷偷给姜雪蚕开不利于旧伤恢复的药,这事真就被她瞒了十年,她也曾猜想过,有朝一日老爷知道了会如何。
又能如何呢?她有曹氏一族,老爷如今虽已位居丞相,可背后仍少不了曹氏一族的助力,白白舍弃掉这后盾,他舍得吗?
曹楚云总是觉得自己命好,从小到大再到老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女儿平安健康长大,从前的事也没有败露,一切都很好,直到眼前这位新帝的出现。
先前他做太子时也曾警告过自己,可苦于没有证据,如今证据到手,果真还是耐不住性子,急着来为身边的新婚妻子报仇雪恨。
细想想也是自己思虑不周,他们口中那两个证人她当初也不应当留活口的,从小爹爹便教她不要“妇人之仁”,做人做事要果断决绝,她就犯了那一回糊涂,如今便酿成了大祸。
也怪她没有提早做打算,许多证据包括当年那艘船都已被她销毁,却偏偏忘了人,长着一张嘴巴的人。
面对丞相的质问,她下意识又想搬出家族,可一想到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不只是丞相,还有当今龙椅上那位,她有万般威胁搪塞的话都说不出口,万一惹得面前这位不高兴,自己的脑袋恐怕立马便要分家。
思来想去,她还是选择以退为进,跪地认错:“皇上饶命,都是妾身当年一时糊涂,在那之后妾身也痛苦自责,一直帮忙料理着雪蚕的伤,在家的这些日子,她的旧伤从未复发过。”
不想,宋寒之听后,从鼻腔里发出一道冷哼,似乎觉得她这苍白的解释十分讽刺。
“朕身边有一位从宫里致仕多年的太医,他告诉朕,皇后头上的伤并没有得到及时治疗,甚至还被长年累月提供一种不利于记忆恢复的药,就混在补药之中一同服下,所以这些年她不会头痛难忍,因为她分明就在慢慢淡忘旧事。”
丞相听后更是心疼,也更为怨恨身边这个毒妇,他知道曹楚云平时对他的雪蚕不好,原先只当她是跋扈,没想到她心肠也如此歹毒,竟把这件恶行瞒了他整整十年。
想到这儿,他扭头瞧了瞧自己的女儿,心中十分自责,他当初就应该将那件事追查到底,也应该咬咬牙休了这毒妇。
可惜他这一疏忽,便让有心之人逍遥法外十年。
如今听完了整件事情的真相,他沉默了好久,最后语气冷得吓人:“曹楚云,你我二人当了二十多年的夫妻,我以为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会对我的女儿下手,没想到,竟是我低估了你这毒妇。”
“老爷,妾身这些年忙内忙外,对相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又何必抓着这一件小事不放,雪蚕的娘亲早逝,妾身这些年对她也不差。”曹楚云捏了捏手心,妄图为自己说情。
丞相听了这话,倒是笑出了声:“不差?哼,别以为我这些年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当你是妒心重,见你没犯什么大错,便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同你计较,谁知道你竟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事来……”
曹楚云冷眼瞧着他,沉声道:“老爷当初若是听了妾身的话,不要将那个狐狸精纳进门,妾身或许就不会生起这妒心。”
“事到如今你还在怨婉秀,当初若不是你爹非要将你嫁与我,丞相夫人的位子就该是婉秀的。”丞相忿忿道。
“可老爷不还是没这么做,这些年老爷受曹氏一族的恩惠可还少?”
听到“曹氏一族”四个字,宋寒之目光凛冽,想到曹氏造船厂的事,这事不比家事,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解决,也不能贪图一时口舌之快,需得放到朝堂上去解决。
至于曹楚云,他原本想赐她杯毒酒,可今日他突然发现了姜雪蚕母亲的事可能也与她有关,他想查清这件事,之后再送她一个了断。
“曹氏,你我当了二十年夫妻,我不否认这些年受过你家族恩惠,也知你这些年操持相府大大小小的事宜有功劳有苦劳,我稍后会写下和离书,你拿着它回你的曹家便是!”丞相大袖一甩,背过身去,与其再无话可说。
姜泠月在一旁瞧了半天,听到那句“和离书”时大惊失色,头上的珠钗落了地都顾不上捡,冲过去拉住丞相的袖子,泪珠子不断往下掉。
“爹爹,娘亲她只是做错了这一件事,三妹妹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这儿呢吗,求您别让娘亲走,娘还未亲眼瞧着我成亲呢。”姜泠月跪在地上不断求着情,远不是平时那个趾高气昂的模样。
然而回给她的只有一片沉默,她也是从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事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她从小到大一直以为爹娘虽然不似寻常人家夫妻那般恩爱,可这么多年,情分总是该有的。
直至今日,她亲耳从爹爹口中听到那句要和离的话,才真正明白他们二人之间早已是貌合神离。
她心中所想倒也不全对,曹楚云在相府生活了二十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不已,也早已习惯了“丞相夫人”这个称呼,如今让她舍弃这个身份,她倒真有些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