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欲言又止,顾左右而言他,倒叫陈子衿看不懂了。
她正收拾着笔墨,忽然听见婉宁疑惑的声音:“子衿,方才不是还见你在显阳殿吗?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跑得竟比我还快!”
陈子衿更是奇怪,方才太后问了一遍,现在婉宁又问了一遍,她解释道:“我这刚回宫,才将东西放好,就来太后跟前了,并没有去过显阳殿呀。”
“那估计是我看错了吧。”婉宁解释道,“方才太后娘娘差我去显阳殿给皇上送药,隔着帷幔,我还当那个在皇上身旁伺候的人是你呢。”
她临走之前,皇上的身体不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怎么又要送药?陈子衿有些奇怪:“皇上怎么了?又要喝药?”
婉宁微微一声叹息:“谁知道呢,大将军后来又来了一趟宫里,之后皇上就又病了,太后娘娘这几日也总是睡不安宁。方才我去的时候,在殿外等了许久,也不见皇上传召,药是一日一日往显阳殿送,但从没亲眼瞧见皇上喝。”
果然跟她想的差不多,太后的心事,真的大部分是来自桓温。
然而桓温手握重兵,一心北伐,甚至无视皇室与一众门阀士族,朝中纵然有琅玡王氏与陈郡谢氏,仍然无法彻底制约肆意妄为的大将军。
剩下的另一部分忧思,大概就是与皇上有关系了。
太后只有皇上这一个儿子,年前皇上病了,太后也跟着日夜担忧,想到这里,陈子衿又问了问婉宁,得知皇上还是有些咳嗽,她还是决定,煮一壶小青龙汤,亲自去显阳殿探望一番。
毕竟,眼下她除了更为悉心地照料太后与皇上,似乎也没有其他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小青龙汤原本是名医张仲景的方子,专门用来清寒湿,升阳气。她也是去年整理藏书阁那些返潮的古籍时意外发现的。煮汤前,她又特地寻了年长的太医令帮她抓药,亲自蹲在炉子边看了个把时辰,才将这一碗药汤盛出,送到了显阳殿。
耽搁了许久,来到显阳殿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宫里的人都知道陈子衿是得太后盛宠的女尚书,前些日子又在显阳殿近身伺候过皇上,因此并没有让她在门外等太久,迅速前去通传。
司马聃见到她颇为欣喜:“子衿,你何时回来的?”
陈子衿一边将食盒里的汤取出,一边回答道:“回皇上话,臣今日刚回来,听说皇上又有些咳嗽,便想着煮些汤送过来。”
想起婉宁白日里说的,只见送药来,不见皇上服药,于是她又补充道:“是按着从前张仲景小青龙汤的方子配的,太医令已经查探过了,煎的时候臣一直在旁看着,皇上且放心。”
司马聃觉得自己状态好极了,他笑着说:“前些日子确实还有些咳嗽,但朕觉得倒也不必吃药,母后日日差人送药过来,着实费心了,你回去同她说,朕自会多注意些。”
从外表上看,他确实是精神了不少,但是有一种难以掩盖的虚弱感藏匿在红润的肤色下,陈子衿心中觉得有些怪异,然而也不好直接问出口。
看来婉宁的猜测是对的,皇上应该是从来没有喝过药。
但她总不能逼迫皇上吃药,此刻也只得说了句:“那臣就将这汤放下了,若凉了之后,皇上可千万不要再喝了。”
见她要走,司马聃忙起身,动作有些大,竟然又连声咳嗽。
他平复了气息之后,笑了笑:“刚说自己好了,倒又咳起来了,既然是子衿亲自煮的,那朕就喝了吧。”
陈子衿心中略有些欣慰,看着皇帝将那碗小青龙汤喝完,她也对他展露笑颜。
“皇上,今日的丹药已经——”
忽然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陈子衿回过头看去,心中诧异。
难怪婉宁以为今日她在显阳殿,那位宫人,遥遥望去身形与她颇为相似,还穿着同色系的衣衫,甚至腰带的系法都是一模一样。
双耳结藏于内侧,这种腰带的系法,是出自她手,原先崔家女郎曾夸赞过这个结好看,陈子衿便教会了她,想必是崔女史又传授给了宫里其他人。
皇帝见她来了,看了看陈子衿,脸上泛起一丝尴尬,朝那宫人挥挥手:“你晚些再来。”
那宫人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惧怕皇上,听了这话,也不行拜别礼,也不回话,转身就走了,陈子衿甚至觉得,临走前她还瞪了自己一眼。
“皇上若有其他事,臣还是先告退吧。”
司马聃见她要走,忙说:“子秋是来送丹药的,没什么大事。对了,过些日子,朕和母后去说说,将你调来显阳殿可好?”
陈子衿错愕,然而脸上不敢露出太多情绪,低低回了句:“太后身边离不了臣,皇上若是宫中缺人,臣便禀报太后与皇后,多添置几个伺候的宫人。”
“前些日子朕去同母后说,想将你调来,母后也是这么说的。”司马聃叹了口气,“你可是,不愿意来显阳殿?”
“臣不敢。”陈子衿低着头,她忽然明白了,为何太后看着她的眼神欲言又止,她只不过在显阳殿照顾了皇上几日,他便亲自去徽音殿要人,太后很难不对她产生怀疑。
甚至可能会觉得,是她暗示皇上去的。
“这有何不敢,只要你说一句愿意,朕便再去同母后说一说。”
陈子衿不知道自己是哪件事做得让皇上对她青睐有加,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得连番婉拒皇上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