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仿佛没有看到林嗣远眼中浓浓的抗拒以及埋怨的目光,只说,“虽然你选的是理科,但是经济基础和社会意识形态决定上层建筑这样的事情、道理,我相信你是明白的。你生长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中,你就能体会到什么样的生存构造。虽然你从来没有明确的认识、感受过这些事情,甚至于你的记忆中也从来没有出现过相关的讯息,但是你能明白。因为如果你不明白,我今天不会把你带到这里来,我只会让你安安心心地读书,考一个你想去读的学校。虽然你幼小,但你有能力和我辩驳,你完全不必依照我的想法走下去,从一开始,你决定听从我的吩咐的时候,你其实心里面就已经认定了,你该走怎么样的一条路了,所以你才会出现在这里。”
“所以,你没有意识到你这样是在逼着我走下去吗?”林嗣远终于忍无可忍,猛地抬头道。
出乎意料的,李毓很平静,“我逼你做的事情少了吗?”
林嗣远像是被人迎头痛击,几乎要站立不稳,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想要借此平息胸腔的起伏,但是于事无补,他如何也止不住,只觉得眼底酸涩一片。
“你心里面可以不待见你的继父,但是杨家可以带来的依仗不是我能给你的,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怎么做,你自己思量吧。你想好了就告诉我,我来接你。”李毓转身要走,“你自己待一会儿,我在外面等你,以后应该不常有时间过来了。”
林嗣远望着脚边的杂草,闭上了眼睛。
正如李毓所言,在他的人生中,那些藏在暗处的过往,确实应该早有端倪。
远方骤然风起,从林嗣远的身前拂过,像是一道河流被硬生生地切割开来,然后又在身后汇聚,盘旋冲上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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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嗣远同李毓回到家的时候,杨谌钊也在,看到他们母子俩,杨谌钊在厨房吧台探身说着,“看到冰箱有点菜,顺手给弄了,你们洗洗手吃饭吧。”
林嗣远一言不发,直接上楼了。
李毓走到厨房洗手坐下,杨谌钊给她添了一碗饭,问着,“给他说了?”
李毓点了个头。
杨谌钊看了看楼梯口,语气揶揄,“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孩子?”李毓似笑非笑,“我们都老了,以后的中流砥柱可都是他们这样的孩子了。”
杨谌钊笑而不语。
李毓端起碗,夹了点菜放进碗里,又说,“我态度是很强硬吗?”
杨谌钊思索了一下措辞,“如果我的母亲是你这个态度,那我和我母亲感情肯定不好。”
李毓,“……”
“不过,你知道的嘛。”杨谌钊笑了笑,“从我记事开始,就没有母亲了,所以不存在这个问题。”
李毓,“…………”
“而且说实话,这么些年,你其实应该多多少少给他透露一点的,这样猛一下,怕他有点承受不住哦。”
“那你是多余想,我自己的孩子,我还是了解的。如果我早一点就告诉他了,他自己会动脑筋去找的,到时候才是不好收场。”
杨谌钊轻轻用筷子点了点李毓的碗边,“说得像是他不是我孩子一样。”
李毓嘴角扯了一抹笑意,又很快淡下去,“所以我说,我们做这样的事情,在市局挂名,稍微出点差错,就是纪检会审,每次看到那些糟老头子车轱辘一样的话问来问去,我是真的很不耐烦!”
“别给老部知道,他不也是你口中的糟老头子。”杨谌钊揉了揉额头,“凡事都有规则,如果没有这些框架限制,恐怕早就一团糟了。”
“我知道。”李毓望向吧台虚晃着的视线终于落到杨谌钊的脸上,淡声,“所以我也一直安安心心地做着分内的事情,没有想着去找那些人。但是他不一样,他不用管这些,他能走得比我还要远。”
“你对他评价很高。”
“这是我对他的信心,毕竟他身上流着我的骨血。”李毓视线转向窗外,十多年前牙牙学语的小孩已经长大成人,行走在困苦阴暗岁月的前线工作者已然老去,这一切的一切,像是时光的轮/盘在眨眼间飞速转动,快得让人措不及防。
杨谌钊思索,“他以后工作你打算如何安排?”
“不是还早吗?”李毓收回自己的视线,“真到了那一步,我不会让他跟在我身边的,随便给他找个处塞进去,先历练历练吧。”
杨谌钊若有所思,“这样啊。”
“你别给你家那个小崽子打主意,送我儿子过去,可是会出人命的。”
杨谌钊一脸懵,“你说谁?”
“还能有谁,你们杨家现在谁最能耐啊?”
“……”
如果真的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林嗣远必然会被认定为扶不起的阿斗,李毓也不想打击林嗣远,和杨谌钊那个侄子比起来,林嗣远真的不是差了一星半点儿。
这也是李毓一开始不想告诉林嗣远的原因,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接触到这些事,待在杨家,估计被打击的占比更大。起码现在,他不用时时刻刻都待在杨家,必要的时候回去露个脸就行了。
虽然在压力的作用下,本能潜质会成倍扩大,但如果巨力在无法承载的范围内,这股压力,只会让人颓丧萎靡。
说起杨谌钊的侄子,杨谌钊也是头疼得很,“那孩子太不听话了,家里面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