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在晚饭之前回来了,趁着天还是亮的,我按照苏爷爷的交代给他们仨拍了张合照,他们留我吃了顿晚饭,然后给我安排了一间客房,让我住一晚再走。
我满腹疑惑,本来也没打算当天就走的。
他们仨大概是一起住了很久,有一种很奇妙的气场,我完全插入不进去,吃完晚饭,顾然叫黑眼睛陪他一起打游戏,小哥就坐在一边发呆,我也坐在一边,不过我是在观察他们。
他们仨聊天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带出来更多的年代感,比如黑眼镜说顾然打游戏一直耍赖皮,从以前就是,他说了好几个游戏的名字,有的我听说过,是我爸那个年代的东西,有的压根没听过。
客厅的墙上挂了很多照片,有些是拍立得拍出来的,早几十年就不流行这玩意儿了,我在我爸珍藏的老东西里见过。还有些照片更古早,是相机拍过冲洗出来的,有些看起来还是胶卷冲洗的。
这还得益于我大一的时候有一门选修课,是摄影历史,不然我才不会认得这些载进史书里的东西呢。
还有些更早的,黑白照片,看着装很像历史课本里的上个世纪。
虽然照片的清晰度不甚相同,但能辨认出来,照片上有他们仨人,在比较近的照片中我看到了我爷爷、苏爷爷和黎爷爷,是他们年轻的时候,我在我爸的相册里见过,照片里还有几个我没见过的人,大概都是他们的同辈。
我不禁在想,他们究竟活了多久呢?光是照片上的,也得有一百多年了。
我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信仰受到了动摇。
第二天走之前,我按照苏爷爷的叮嘱,问了他们还缺什么,下次送过来。
顾然说他们什么都不缺,让我转告苏爷爷,他们准备过段时间出去旅行,让我近十来年不用过来串门。
我答应了下来,没再去问为什么他们一旅行能是十来年。
现在我好像明白为什么我爸说的隔一段时间是三五年了,三五年对他们来说,似乎真的是很短暂的时光。
我回北京之后,把照片交给苏爷爷,同时转达了他们即将去旅行的事情。
苏爷爷大约是有些感慨,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我活着的时候还能不能再见他们一次。”
苏爷爷的身体半好半不好,墨脱那边海拔太高,他确实去不了,我只能安慰他:“你想见他们,说一声不就行了?”
苏爷爷闭目叹息:“你不懂。”
苏爷爷没有后代,我爸说,他们哥们三个,只有爷爷是结了婚的。这年头同性婚姻很多,我小时候还问过我爸,苏爷爷和黎爷爷不会是一对吧。我爸摇头,说我还小,什么都不懂,他们不是那种爱人的感情。
我爸有一句话我一直都没懂,他说,像他们那一代,经历了那么多事的,早就不是我们理解的情爱能够形容的了,我一直觉得,这是我爸这位体育老师说出来的最高深的话。
苏爷爷走的时候,顾然他们没来。这是苏爷爷意料之中的,他只是在意识还清醒的时候叮嘱我,一定要和他们保持联系,隔一段时间去看一眼,拍一张照片。苏爷爷交给我一本相册,每一张照片上都写了日期。
第一张照片距离现在已经有六十多年了,上面是六个人,我依稀记得,另外三个我在墨脱客厅的墙上见过。在三十年内,照片上的人少了三个,后面的三十多年,只剩他们仨了。
我能认出来,他们最开始拍照的背景不是墨脱,后来我尝试把照片导入电脑识别,大数据告诉我,那个地方在福建省,一个叫雨村的地方,早几十年,那里就成为了有名的旅游度假村。我想,他们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搬离的吧。
苏爷爷走了之后,坐落于四合院的眼镜铺子也彻底关了,后来有一户姓霍的人时不时去那里打扫,不过从来没住过人。
又过了几年,我算着时间,估计他们已经结束旅行回墨脱了,就去了一趟,没跑空,不过和上次不一样,这次顾然和小哥在对打,黑眼镜提着一瓶啤酒在看,不时还叫个好。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看杂耍呢!
不过要我说,杂耍没这好看,小哥和顾然过招快得我眼花缭乱,比我看过的几十年前的老电影里头的动作都干脆利索。
我没打扰他们,他们也没理我。
黑眼镜大概是看得手痒,把啤酒吹了之后脱了外套,穿着个背心就也招呼上去。
我看到了黑眼镜身上的伤疤,我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但我特意去翻过我爷爷年轻的那个年代流行的一些小说,还有笔记杂谈什么的,找这些有年头的东西费了我不少力气,不过我对他们的那个年代有了一些猜测。
他们那个年代的灰色地带比现在危险很多,我认真翻过苏爷爷留下的相册,有些夏天拍的照片,穿的清凉,能看到一些伤疤。
我大概有些理解我爸以前说的话了,他们那一代人,绝对经历过什么不平凡的事情,或许比小说都精彩。武侠小说喜欢管这叫生死之交,我觉得他们应该差不离。
我的生活太平坦了,无法共情他们的这种情谊,但我可以想象一二,他们之间确实不是什么普通的情爱能够形容的了。爱情只是一种很低级的感情,他们要高级很多。
也许我爷爷也和他们一样,所以我爸才对他们年轻时的事业讳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