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城的讨薪案打赢之后,我爸回到明潭,一家三口团聚,明明应该是很开心的日子,但那天开心的人却似乎只有我。”陆时琛说出了脑中的场景,那段被封存的记忆如今涌现出来,却显得无比清晰,“面对着我,他们竭力表现得开心和轻松,但即便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也能看出那不过是伪装出来的状态。那天晚上,他们以为我已经睡着了,就来到了我的房间,虽然我没有睁开眼,他们也在尽力掩盖住自己的声音,但我知道,他们在哭,在轻轻地摸我的头发。第二天,他们说要带我去爬山,在路上,发生了那场车祸……”
孟钊看着现在的陆时琛,哪怕他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悲伤的情感却抑制不住地散发出来,孟钊知道,陆时琛的感情已经伴随着过去的记忆,彻底地复苏了。这本应是一件好事,但孟钊却感受不到丝毫开心的情绪,从陆时琛的描述来看,他们一家的自杀,其实是陆成泽与时辛早已计划好的事。无法想象,为人父母的他们,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绝望,才会走上这样一条甚至让孩子也一同赴死的道路。
车子疾驰在宽阔的公路上,吹进车窗的风猎猎作响,陆时琛讲述完自己的回忆后,两人便长久地沉默下来。
好长一段时间后,孟钊才侧过脸看向陆时琛,开口道:“这几天我在想,会不会决心帮助你复苏情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人一旦有了情感,便也同时有了痛苦,对于曾经历过绝望的你来说,没有情感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我想,这也是你爸没有帮助你恢复记忆和情感的原因吧。”
陆时琛车速不减,先是没说话,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但你带给我的,不只是痛苦。”
孟钊沉默地、深深地望着陆时琛。
“从第一次误入疗养院地下室,看到我奶奶之后,我就无时无刻不想揭开关于我那段丢失的记忆的秘密。那一幕不停出现在我梦里,这几年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似乎在逼迫着我将那段记忆找回来,甚至已经影响到我的工作和生活。以至于半年之前,我不得不停下手中的一切事务,回国寻找那段记忆。”陆时琛目视前方道,“记忆恢复会伴随着情感复苏,如果说这段记忆一定会给我带来痛苦,是你的存在中和了我的痛苦。”
无言片刻,孟钊抬手覆上陆时琛握着方向盘的右手,他手心里温热的温度传递到了陆时琛冰凉的手背上,低声道:“都会好的。”
陆时琛也低声应了一声“嗯”。
行至明潭和岩城的交界地带,眼前的路变得越来越蜿蜒狭窄,道路两侧的崖壁也越来越崎岖陡峭,孟钊意识到,这里很可能就是陆成泽的所在之处。
陆成泽……真的会带着魏昌和来到这里吗?他们还有时间阻止陆成泽的下一步行动吗?孟钊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用视线搜寻着陆成泽的身影。
车子又行驶了十几分钟,忽然,孟钊看到不远处的山顶附近,似乎有人影在晃动。不对,不是一个人影,在他身前似乎还有一个瘫倒的人……
“在那!”孟钊脱口而出。
顺着孟钊指向的地方,陆时琛也看到了那两个人影。他再次重踩油门,沿着蜿蜒的盘山路一路行驶,靠近那两个人影所在的地方。
山崖不断地阻隔着视线,那两个人影在他们面前出现再消失,再出现,再消失。直到陆时琛接近那处地方,他们才终于看清了陆成泽和瘫倒在他面前的魏昌和。
陆时琛将车子停至附近平坦的地方,下了车绕到副驾驶的位置,拉开车门,像之前那样,让孟钊的手臂搭到自己肩膀上,扶着孟钊下了车。
两个人走近陆成泽和魏昌和,在看清了眼前的一幕后,孟钊和陆时琛都是心头一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已经陷入了昏迷的魏昌和浑身是血,陆成泽的身上和脸上也被溅上了斑斑血迹,但他还手持着短刀,面无表情地刺向躺在地上的魏昌和。一下、两下、三下……陆成泽挥舞着手中的刀刃,每一次都高举手中的利刃,每一刀都重重刺进魏昌和的身体。
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陆成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看了过来。在看清孟钊和陆时琛后,他站了起来,有些惊讶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看着眼前的场景,孟钊意识到,一切都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他能感觉到,陆时琛紧贴着他的身体在无法自抑地微微颤抖。
“当年,车祸就是在这里发生的吧,我妈……是不是就死在了这里?”陆时琛的嗓子哑得几乎无法说出话来,“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爸……”
陆成泽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他抱起了身旁的一个小盒子,手掌轻轻抚了上去:“时辛,你看到了吗,我报仇了,时琛也长大了,或许,是时候让他知道这一切了……”说完,陆成泽抬头看着眼前的陆时琛,脑中浮现出那一段他最不愿回想的过往——
“我和你妈妈,因为共同的信仰而走到了一起。从政法大学毕业后,我们下定决心,要用法律武器,为所有无助的人讨回属于自己的权益。”陆成泽陷入回忆,脸上竟出现了一丝向往与幸福的神色。
“二十年前,长期在岩城务工的陈煜,在回家探亲的时候找到我,希望我能帮助他和他的工友们讨薪。”讲到这,陆成泽摇了摇头,“那时候的农民工,真的很难。在我之前,陈煜找过很多岩城的律师,但因为这场官司打赢的难度非常大,且回报率极低,没有人肯接这个案子。得知我会接手之后,陈煜表现得非常高兴,我们是老乡,也是同龄人,在准备这场官司的过程中,我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