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果然在任何时候都是最费时间的事情,桌上铺着大大小小的妆匣,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镶嵌着宝石玛瑙的首饰,和不知材料的香粉。宫女们从早忙到晚,不知为她铺了多厚的粉,将她的头发弄得多少复杂,往上面插了多少的珠环。
大婚的礼服按照规格是玄衣纁裳,上衣是象征着秦国水德的黑色,微微泛着红,象征着辽阔的天地,下裳鲜艳的红色,带着些橘黄,象征着广袤的大地。衣服上绣着星辰日月和林橘不认识的一些小动物,华丽,庄严,肃穆,就像这个以兵起家、以法立国的王朝。
林橘恍惚间想起,最开始她变成人的时候,宫人给她送来的衣服似乎也和今天穿的大婚礼服差不多,只是少了那些繁杂的花纹而已。她在章台宫的这三年里,少有见人穿那样的衣服,最开始的那件衣服是阿政什么时候让人做的呢?他让人做那件衣服的时候,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呢?
林橘想不明白。
为了避免礼服出现褶皱,林橘一直站着,身边都是帮忙托着她的宫人,尽管如此,站了一天还是让人觉得疲惫,她免不了开口问身边负责典礼仪程的官员:“婚礼要什么时候才能举行呢?”
那官员谦谦一笑,答道:“夫人莫急,待到黄昏时分,陛下便会来迎娶您了。”
婚礼婚礼,即为昏礼,是黄昏时分才举行的典礼。
这件事情,在前些日子的典礼练习中,林橘已经知道了。
虽然知道,但真到了此时此刻,心中还是免不了着急。
昏礼,本该有新郎驾着马车来到新娘家,迎娶新娘。但是林橘在秦国,既无亲眷,又无家族,乃是天外来客。为此,阿政特意命人装点了摘星阁,作为迎娶时林橘呆的地方。
摘星阁极高,在这个三层建筑已是奇观的时代,摘星阁足足有九层之高,站在最高的九层阁楼内,透过窗子眺望远方,便能见到整座秦王宫乃至整座咸阳城。
此时红霞满天,不远处传来辚辚的车马之声,林橘向远处眺望,便见禁军护卫在前,有一人着玄衣纁裳,驾着六马铜车,伴着车马之声,向摘星阁驶来。
林橘望着那人被霞光照料的侧脸,会心一笑,等着那人的到来。
从摘星阁向下望去,那人仿佛已在阁楼之下,但等到那人真正上了楼,却已经是一盏茶之后。
林橘看着闯进阁中的阿政,额角还冒着细汗,却扇遮面,笑问道:“君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阿政微笑着揖了一礼,答道:“吾从世间来,愿与卿共白首,赴黄泉。”
林橘于是把遮面的团扇放下,将手伸到阿政面前:“今此一诺,与君共践。”
阿政拉住林橘的手,应道:“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不仅是为了报答你,更想与你永结于好。
林橘心中微微一动,她如今已知道这些诗歌的含义,便悄然一笑。
阁中霎时间春花绽放,彩云飘飞,阿政拉着林橘的手,一步步走下阁楼台阶。
走出摘星阁,霞光仿佛比刚才更盛了些,四下里是久违的静谧与安详。
阿政牵着林橘的手,扶着她坐上迎亲的马车,亲自驾着车,往渭水之南新修建的甘泉宫驶去。
林橘坐在车内,感受着铜车不断向前驶去,心中却丝毫没有哀戚,她打开刚才和阿政手牵手的那只手心,一颗用油纸包裹着的糖果赫然出现在手心里,这是阿政刚刚悄悄塞到他手里的。
林橘拨开糖纸,将糖放进嘴里,这糖应当是用红糖、麦芽糖混着各色坚果一起熬制的,糖果滚动在舌头腔内,被慢慢温暖融化,甜蜜的味道便不断的涌现出来,像是永远也没有尽头。
林橘小心翼翼地将糖纸折叠好,放进马车的暗格中。
车渐渐停了,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敲了敲车门,将林橘从马车上扶下来,甘泉宫大殿外,朝中公卿已经跪了满地。
阿政拉起林橘的手,一步一步迈上台阶,直到坐上那至高之位。
殿外跪着的大臣鱼贯而入,再次朝贺道:“臣等参见陛下,娘娘。”
阿政大手一挥:“平身,为贺朕之大婚,赐民爵一级;凡有古稀并垂髫之家,赐田一亩,神种百斤,与民同乐。”
众臣高呼:“陛下仁善。”
婚礼之后,本应祭祖,但因为宗庙所在的雍城距离咸阳过远,所以三天之前阿政便已经带着林橘祭奠过先祖。
此时宫人双双抬着矮案佳肴而入,群臣落座。
钟声敲响,编钟敲响,八佾舞于殿。
阿政和林橘饮过群臣献上的第一杯酒,便牵着手,离开大殿,乘车前往修建好的寝宫。
寝宫之内,宫人送上盥器,供两人分别为对方浇水洗手。
接着又送上一整头烤乳牛,阿政拿起一边的刀具,切下牛腿上的肉,与林橘分食。乳牛肉嫩,匕首割于肉上,油花滋滋作响,散发出勾人的香味。
林橘慢慢嚼着嘴里的烤牛肉,知道这是在进行同牢礼,但她还有一点小疑问没有一直没有搞清楚:“阿政,我们需要把这头小牛全吃了吗?”
阿政摇摇头:“当然不必。”
林橘悄悄举起手:“那我们的晚饭应该不只是这一头牛吧?不然这也太腻了些。”
一旁掌管礼仪的官员拼命地使眼色,可惜林橘背对着他,一点也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