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克让出了醉仙楼便马不停蹄赶回私宅,照理说他这样的人是不配有休假的——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冉氏商行体量大,修真界贲天大陆东南西北的七疆六域都有他家的产业,行商走镖的也都是自家养的镖队。冉克让在把冉家撑起来后就在岫玉楼参了股,随着一点一点地蚕食成了半成往上的大股东,这才算在楼里有了话语权,听竹阁嗅雨阁也多少会给几分薄面了。如今的名利场上,除了靠硬实力角逐的五大派,就是以冉家为首的氏族了,在早几年前还有岫玉楼的一席之地,只是当下已经快成了冉氏的一言堂了。
池阳城中不许御剑,冉克让下了雕着七叶卷草芙蓉徽的马车,穿过影壁进了正院。通常延续百年以上的世家才有足够的家底设立家徽,刻在家产物件上,绣在家丁衣服上,为的是彰显望族的清贵与尊崇。
这处院子是他在六年前买下的,不算大七进七出,但在这寸土寸金的池阳城也是出了好多的血,冉克让还记得当时为了抢这块地皮陪王少东家喝了三天花酒。
宅子布局不甚规整,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乱石林立飞泉掩映,有一片青葱苍翠的竹林半围着书房,另有三五十暗卫遍布各处巡视守卫。冉家的暗卫训练借鉴了听竹阁刺客的培养模式,善越阶杀人,镖行也是如此,是故像眼珠子里面只有钱的天地会之流也轻易不敢招惹。
冉克让刚踏进书房正门便感知到里面有人,能这么熟门熟路地寻进来又毫不客气的只有那位了。
“出来吧。”他面色如常地走入坐在书桌旁。
“怎么样,你那叔叔又有消息了?死了没?”从隐匿阵中走出一人,正是身着枣红色蜀锦法袍的柯光逢。但从这穿罗衣缎的朗朗仪表上来看,这位可是一点没有佛修样子,反倒更像个游山玩水的富家贵公子。
事实也确实如此,堂堂大自在殿佛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平日里没事便喜欢周游各地品尝美食。
冉克让表情颇有些微妙:“此事说来话长……”给他讲了一遍。
“呦,有缘人啊。哎,你对这位元贞姑娘就没什么想法?”柯光逢抛着把扇子把玩,倚着书架,身子骨好似散了架。
“刚收到的消息。元贞,清流剑宗开阳的‘儿子’,玉衡的三弟子。”冉克让皱着眉,无意识地用右手拇指上绯紫翡翠扳指磕着扶手听响,这是他在思考事情的习惯性动作。
“啧,那这位来头可不小啊。”柯光逢还不死心,“人家姑娘长那么漂亮,你就没一丁点心动?”
冉克让回过神瞥了他一眼,随口道:“麻烦。”顿了顿又解释,“你也知道她长得漂亮,我可能还没和清流剑宗搭上线,就把冉家陪上了。”
“那你也可以试一试嘛,万一那姑娘人傻呢。”柯光逢笑嘻嘻道,又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为兄可是为你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呐。”因为对年龄比他小这事耿耿于怀,姓柯的没事就喜欢占他点口头便宜。
冉克让给了他一眼也不再接茬。
这裴航是冉父冉相祝的弟弟,祖父冉沛的嫡妻涂药和裴家家主裴济的私生子
冉克让先前去老宅看姐姐,便是给她送今年新采的天门冬和王不留行用以入药。
冉楚楚此时方将肩上重担全部卸下,一颗七窍玲珑心,自感朝生暮死,世间纷繁诸扰皆虚妄,逐渐活得放浪形骸起来。冉克让一向心疼姐姐,故而也纵着她,时而突发奇想在冉宅养面首也不曾干涉。
对于祖父祖母,冉克让都没什么印象,这位小叔更是见都没有见过,与整日里伤春悲秋缅怀亡妻的父亲也没有多么深笃的亲情,这个遗嘱只当成个任务,早完成早了事。
流言利似剑,母亲涂药自缢后,裴航便回到了裴家。及至长大后冉相祝方才悔不当初,临终遗愿便是要冉克让找到裴航下落并补偿他。
冉家在十几年前还是排在世家中流的一个小族。冉克让的父亲冉相祝不能修道,故而崇佛;母亲叶莺莺是凌宵宗的内门弟子,在一次执行宗门任务时对冉相祝一见钟情,为了追求真爱脱离宗门下嫁于他,婚后夫唱妇随,如胶似漆自不必多说。可好景不长,冉克让的母亲在生他后难产去世,冉父悲痛不已,于他十岁那年郁郁而终。只剩下大他七岁的姐姐,继续抚养他支撑着庞大的家业。
冉克让的姐姐名冉楚楚,生下来便有天疾,求了药王谷的一位长老来问诊,说是哮喘,需要精贵的药草吊着。七岁那年母亲亡故,又过了几年,父亲日渐消沉,十五岁的冉楚楚就开始以病体帮衬着管账。到得十七岁那年冉相祝离世,她已不算在仓惶中接手家业了,虽不好以女儿身外出应酬,但借冉家幕僚之名隐于幕后出谋划策也无甚妨碍。
。祖母涂药和冉沛是青梅竹马,她本对其一往情深,不料成亲后才得知心上人另有爱妾养在别院。涂药伤心欲绝,在一次世家间的宴会上为一直心有觊觎的裴济所诱奸,只能自认倒霉。不想几个月后便发现有孕,此时的涂药已经被冉沛冷落了一年有余,无奈之下,她只好答应裴济,假借回门之说,偷偷住进裴家生产。
这样过得几年,冉克让便也完全成长起来了。十岁那年父母双亡的他被十七岁的姐姐含辛茹苦地拉扯大,很早便学会察言观色,不经意地借孩童之口阿谀奉承,帮助姐姐在商战场上谋利。时光荏苒,他逐渐帮姐姐分担压力,十三四岁时已是游刃有余的冉氏少东家了。随着事业渐有起色,他彻底将姐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地养起来,同时天南海北地找寻良药,以求根治这时人眼中的不治之症。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怀孕生子。几年后东窗事发,冉沛怒不可遏,对妻子恨之入骨,而三岁的裴航则被认祖归宗,却在涂药的执意下带在身边教养。可想而知年幼的裴航在冉家过得是什么日子,即使背后是广陵裴氏在撑腰,也免不得受些鄙夷孤立。而冉相祝从小就被父亲冉沛教育,认为母亲涂药是个不知廉耻的荡妇,痛恨厌恶裴航这个杂种,以哥哥的名义百般侮辱。
其实早在几百年前,陇郡冉氏还是枝繁叶茂,人丁兴旺,也曾出过几个大乘飞升的先祖,荣极一时,时人将其比肩清河崔氏,陈郡谢氏,广陵裴氏三大世家。但在他曾曾祖父那一代,家主之位竞争激烈,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那位先祖隐忍而不发,尝尽辛苦,终登高位,然而嫡系的族人已经死的死,残的残,没得差不多了。到得他父亲,偌大家业只余他们一脉,在世家大族中愈来愈没有话语权,其父又耽于情爱无心打理产业,没落得极快。等交到冉克让和他姐姐手中,已是支离破碎衰败颓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