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天后,郁谨的伤口好了个七七八八,主治医生叮嘱他还需要静养,但可以适当下床走动,也允许有不太剧烈的性生活。
这些天郁谨的作息一直很固定:早上起床后护工帮忙洗漱,白天如果黎静流不忙就会陪着他看书、聊天或发呆;忙的话也会想办法给郁谨弄点可以打发时间的小玩意。
但是黎医生以电子屏幕对恢复不好为由,不允许他接触任何手机或电视。郁谨自己倒是没有多疑,毕竟谁都不会理所当然地觉得,各种常用软件里经常出现的广告上,一些经典的电影片段中,代言人或主演竟然是自己熟知并有密切肉体关系的人。
而晚上的固定项目基本都是洗漱后黎静流给郁谨讲一个睡前故事。医生会看着人彻底睡着后,才回到自己床上,
郁谨很喜欢黎静流的声音,男人的声音确实像潺潺流水,温凉中透着一股悠然的静谧,配合外面隐隐的海浪声,他有时莫名茫然若失的心情仿佛也沉静了下来。
今天主治医师宣布了这个好消息,傍晚,黎静流第一次把人带出了这栋住院楼。
这是郁谨第一次看到小岛的全貌,他知道说是小岛,其实本质上还属于有钱人的销金窟,里面估计连合法妓院都有。不过黎静流显然不想让他看到这一面,他把郁谨带到了沙滩边,黄昏下浅金色的海浪缓慢地打过来,两人沿着不存在的路散步。
因为不是公共海滩,这里流连的人很少,沙滩平整而沙质细腻,郁谨非常富有童心地一定要在沙子上踩出一个又一个完整的脚印坑。
他走着走着,实在过于专注,竟然平地一个崴脚,身子一歪。
还没等他保持住平衡,就被人了一把,等稳住身形后,那个人看似自然地手臂往下滑落一点,牵住了他的手。
手掌的温度很高,刚牵着他时动作有些小心,一开始没有完全抓牢。但很快,彻底握住郁谨的手后抓得就很紧了,手心渗出一点汗。
郁谨怔了一下,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直直地盯着布满红色云朵的天空,心跳声带着血液一下下冲击耳膜。
黎静流也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慢慢往前走。
在自己失忆以前……可能他们就是这样相处的吧。郁谨模模糊糊想到,一个是演员一个是医生,聚少离多,恐怕等他空出档期,而黎静流正好不加班,吃完饭后,两个人就这样手牵手,慢慢沿着家对面的花园散步。如果都放长假,就来他名下的岛屿度假。
但是怎么都不说话?这也太纯情了,弄得像两个高中生一样。可是说什么好呢……郁谨盯着沿着海面低低飞过的一只海鸟,黑色的一点,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快要落到海面了,飞到树上了,不动了,又飞起来了……
沙滩不远处视线逐渐开阔,竟然有餐馆和小摊。
“这,这里还可以做生意吗。”郁谨一出口才发现声线有点哑。
黎静流摇摇头,看起来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却迟了好几秒才回应:“和医院一起,都隶属于岛上的中央厨房,小摊可能是工作人员家小孩摆着玩玩的,他们生活并不窘迫。”
“……”郁谨了然,“露天烧烤和医院食堂其实都是一个口味是吧。”
这个岛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穷人,风格迥异的餐厅只是为了满足那些有钱病人的不同需求,看起来再简陋的苍蝇馆子,食物也会经过小岛的一层层统一检查;卖小玩意的孩子可能只是打发时间,仅有小半会儿“在岗”。
郁谨走近,发现是一个十来岁大的可爱小姑娘,身前一张木桌上摆了各色各样的石头与水晶,加工的并没有很精致,但配合漂亮的成色,透着一股未经雕琢的古朴美感。
这个小姑娘应该是中国人,因为郁谨站到桌前了才发现,她念念有词地在背着什么课本,不是英文单词也不是古诗词,竟然是……郁谨瞅了一眼,《伤寒论》……
见有人光顾,小姑娘停下了动作:“想要些什么吗?好看的人可以便宜点哦。”
郁谨走的不是流量明星的路子,对番位也没什么执念,自然比不上周围那几个男人有钱。但各式奢侈品钻石肯定见得不少,而且或许潜意识里还是被创业时期的陈浮影响了,他本人对那些昂贵的“碳族元素”并没有太多好感。
所以完全无所谓这些石头没有精巧的切割,没有放在尊贵的丝绒盒里也没有任何鉴定证书,郁谨一眼就相中了其中一款:“请问这是什么?”
“太阳石。太阳石中的金草莓晶,”小姑娘言简意赅,并不去天花乱坠扯什么“有助于吸引美好爱情,增进人际关系”等虚无的营销效果,“比较少见,因为里面含有较多的云母片。”
“好的,就要这个。”郁谨很干脆,黎静流正要帮他付钱,郁谨挡了挡。
“我记起来我的付款账号啦,马上也能付医药费了。”郁谨递过几张现金给小姑娘,另一只手接过他看中的珠子。他对黎静流笑,“要麻烦你做别的事。”
“帮我戴上好不好啊。”
黎静流愣了愣,他刚才没仔细看,郁谨手中是一串脚链,简单的银链子,中间有一颗较大的太阳石,介于橙色与棕色之间,里面的云母片像一粒粒碎金一般闪烁着光,使本身颜色并不鲜艳的珠子在昏暗的天色下仿佛淌着流动的金水。旁边两颗较小的银铃铛简单点缀了一下。
“这颗珠子好像你眼睛的
“那为什么不接收大人?是因为成年人更麻烦牵扯更多吗。”
“……”
郁谨穿得依旧是病号服,裤子被挽起来了,露出笔直的小腿与突出的踝骨。黎静流则是白衬衫西服裤。黄昏下郁谨的脚背也不再是没有血色的苍白模样,反而透着暖玉般温润的光,太阳石静静搭在中央。
郁谨没有喝酒,但脑中氤氲着醺然的醉意,几乎是打开门进来的刹那,黎静流就“哐当”摔上了门,高高地捏着郁谨的手腕,把他摁在门上,两人身体挤在一起,激烈地亲吻。
一切的变故发生在黎静流突然被诬陷利用职位猥亵病人,自身患有严重精神疾病后……那个病人是黎静流很有好感的类型,他倾注了更多的、额外的耐心,单纯希望那个人可以早日康复,没想到病人摇身一变成了指控他的“证人”……所有证据表明他的哥哥黎静海逃不脱干系……开始很难长久地去迷恋一个人……郁谨作为黎家家主接收的特殊病人,又莫名非常符合黎静流的审美,他当时怀疑这又是一个圈套。虽然最后发现……
黎静流说得平淡,郁谨虽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可越来越浓的睡意还是逼着他逐渐昏沉过去,
——黎静流的母亲心甘情愿顶着一个第三者的名号,所以黎静流从小不仅要遭受别人的非议,他的父亲和母亲都不会给他爱意与耐心,父亲的宠爱专属于正牌哥哥黎静海,母亲把所有的爱都奉献给了父亲。
郁谨怔怔看着黎静流弹奏钢琴的身影,脊背挺直,微微垂眸的模样。神色温和中带了一点忧悒。乐声回荡在荧光海的上空。
黎静流沉默一下,摇摇头。
……就这样一直慢慢走下去,没有人会在意的小岛,他可以用剩下的大半辈子来照顾他的郁谨,只要郁谨喜欢太阳石,喜欢他的眼睛,不讨厌这里的落日就好。
蜿蜒的海滩里蓝色星光闪耀,随着海浪的拍打浮起一阵阵荧光,好像漫天的星河都落了下来。
——这竟然是一片荧光海!
黎静流拿过那串脚链,像平时给郁谨穿裤子一样,半跪在沙滩上,握着郁谨的脚踝,小心翼翼地圈上去,就像圈住了自己的所有物一样。
“以你的性格,如果你做了医生的话,肯定会比我还细心很多。”黎静流失笑。
恐怕黎静流自己也不知道,这不是他准备开始催眠的前奏,而是真正情
可以看出钢琴是特意被人准备好放在这里的。黎静流试了一下音,便流畅地弹奏起来,曲调是郁谨这个音痴都再熟悉不过的,《梦中的婚礼》。
房间没有开灯,除了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只有急促的喘息声和细微的水声。
————
“这,这是……?”
等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被黎静流带到一处浅湾的郁谨脚步顿了一下。
郁谨背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男性火热的躯体紧紧压着他,双唇被轻而易举地打开,黎静流的动作有点凶,好像要吃了他一样。郁谨闭着眼,一片黑暗中清晰感受到男人的手掌摩挲着锁骨,沿着衣服的空隙逐渐往下,带起一阵电流般的酸麻感。
背着微弱的光,黎静流偏向深邃的五官也显得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眼睛,简直与那颗太阳石如出一辙,流动着近乎惊心动魄的碎光。
“小郁,你愿意牵着我的手,继续……走下去吗。”
钢琴曲不知道什么时候弹完了,黎静流起身,对着坐在秋千里,随着风轻微摇晃的郁谨伸出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没人能看出他的身体绷得很紧:
颜色啊,虽然它更亮一些。但我好像记得,你的眼睛有时候也会这么漂亮,嗯……看着我的时候,”郁谨道。
“唔……嗯……”
或许是看郁谨一副马上就要睡死过去的模样,况且恢复记忆后……黎静流轻描淡写道:“我是私生子,小时候有些轻微自闭。我的母亲很爱父亲,幸好当时治疗我的医生很负责,以前接过一个成年病人,发现他的心思不太单纯,后面就不接了。”
“小郁,看着我,嗯?”嘴唇离开了,随即是低低的、诱哄一般的声音,郁谨睫毛颤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看向黎静流。
——所幸黎静流碰到了极其负责的医生。所以他愿意对小孩足够温柔,甚至一度自己主动放弃了蹚黎家那趟浑水,放弃和其他私生子一样撕破脸面不顾一切去追逐权利与财富;他选择做一个对黎家毫无威胁的心理医生,而非向他的哥哥那样学习继承人必备的金融与管理。
“……”
“什么时候回去?”
“医生有兄弟姐妹吗?你对小孩子好耐心。”郁谨已经很困了,半闭着眼,声音都有些含糊。
“天完全黑下来吧。”
黎静流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站起来。这一次,他很自然地就握住了郁谨的手:“小郁,走吧。”
两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