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对面墙头站定。
夜风乍起,吹动她长长青丝。她怀剑而立,身姿颀长,眼底映出剑身泛的冷冷光泽。黑云不知何时散去了些,露出几颗淡星和影绰月光。端娘弯唇轻笑一声。
“端夫人,你还有何话说?”陆之说道,“你果然是为将军府做事。”
“技不如人,无话可说。”端娘拢了拢鬓边长发,“只是陆大侠后一句说得奇妙,我为将军府做事怎么了,我早说过我欠人人情,你不也是为相府做事。”
“你何时知……”他未说完,便见女子足下一点,身影翩若惊鸿,落在了几丈开外,然后开始飞快奔走。“休逃!”他一急,追了上去。
他追了一段距离,发现有点不对劲。她这是……往相府去?他不知她意在何处,不过认定了她必有图谋。忽然,前方的黑影闪了一下,消失不见。他大骇,脚尖掠地,飞身过去。
只见狭窄长巷中,一个人身着披风,匆匆行走着,时不时回头张望一番。蓦地,一道银光闪过,黑影迅疾如电贴着那人而过,那人呜咽一声,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倒下了。
陆之厉声道:“你做什么?”
端娘收起袖剑,声音低沉:“他是个宦官,从宫里出来报信的。”
借着朦胧月色,陆之看清了那人披风下的装扮。他终于变色:“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女子眸色深深地望着他:“很想知道是吗?那么,跟我去相府吧,你自然就知道了。”
这一定有诈。陆之告诉自己。他冷冷回答:“不必了。”话音未落,已迅速出手,招招制人。端娘左右躲避,只是在防守。她不断后退,诱地陆之不得不步步紧逼。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面上浮现薄怒之色,手中剑也加了力道与速度,一时间剑声铮铮,光影错错。
端娘猛地压低身子前倾,袖剑在十指间飞转攻向陆之,待到快接近时却忽然变了方向,将袖剑狠狠挥上他手里寒剑,然后头也不回地逃走了。陆之虎口一阵酸麻,他望着轻功甚好的端娘远去的背影,不由咬牙,顾不得疼痛,追了上去。
她不停地奔跑着,耳畔风声渐盛,她恍惚想起自己很久都没有跑得这么快了。前方隐隐传来喧声,透出一些火光。她加大步伐,三步并做两步地奔赴而去。
丞相府。
门口被禁军团团围住,火把映亮了在场每个人的脸。禁军脸色漠然,而府上的仆人们瑟缩在一隅,不敢出声。
宋子瑞脸色僵且白,缓缓对宋夫人道:“阿竹呢?”
宋夫人眼角含泪:“不知道,没找到她。”
宋子瑞低头默了一会儿:“罢,这样也好。”
“老爷……”宋夫人轻声哀唤。
禁军头领面色不善地催促道:“大人,请您快些,圣上还等着您呢。”
宋子瑞叹息一声,转身迈开了步子。宋夫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却被人挡了回去:“夫人留步,圣上只召了丞相一人。”
陆之此时已经赶了过来,站在端娘身后愣了愣,慢慢回过神来,上前几步:“这便是你们要做的?”
端娘坐在屋檐上,不接话,只是怔怔地望着。
宋丞相忽然顿住了脚步,回头对宋夫人道:“此行一去,凶多吉少。是我对不住你,如果我回不来了,你也还活着,就改嫁吧。”宋夫人含泪摇头。“我也对不住阿竹,如果你以后还能看见她,记得代我向她道歉,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个尽责的兄长。让她在外面苦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没能让她过上几天清闲日子。”他低低的嗓音弥散在夜风中,最后望了一眼宋夫人,然后跟着禁军走了,只留了宋夫人一人在一队禁军守卫面前呜咽。
陆之听得很清楚,心里不禁生出一丝疑惑,偏头正欲和端娘讲话,却惊讶地发现,她双手捂脸,大片水泽正无声地从指缝间漏出,落在檐瓦上,漫开深深的痕迹。
“你……”
端娘抹了一把脸,转身迅速跳下了屋檐,消失不见。陆之刚想追,思及丞相已经被带走,那么这任务恐怕也……他默默收回了脚步。
星月暗淡,天地无声。
十月十三,右将军杨炎深夜上书觐见,弹劾丞相宋子瑞,列举罪状三十又六条,证据确凿,上大怒,召相审问。
十月二十,丞相众党羽捕系入狱,上赐相鸩酒。然念其多年功劳,保其家人性命,贬庶民,家产尽充国库。
同日,反右将军冤案,上为表抚慰,封其为“护国将军”,赏金银绫罗若干不计。
陆之在告示前站了许久,然后默然离开嘈杂的人群。走上那条街,下意识侧目,却不见了酒肆,只有新开的布庄热闹非凡。
他再也没见过端娘。
一年后,距京城千里的阳州。
陆之在台下坐着,无聊地喝茶等人。时间已经过了,友人却迟迟不来,他不禁有些烦躁。台上伶人软着嗓子唱:“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他无意抬眼,却当场愣住。
那伶人唱了一会儿便下了台,换了另一名上台。陆之搁下茶盏,急急迈步走向后台拉住那伶人,脱口道:“宋小姐?”
伶人骤然变色,斥道:“你是何人,快给我出去!”
“宋小姐,你是宋小姐吧?我不会认错的。”陆之低声说着,“你如今落魄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