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沅一时间没找到什么可以回应她的话。姜祎成觉得,他大概会认为自己有点儿可怜,不过她并不太在意。
曾经在年轻气盛时,认为对别人的共情和怜悯本质上是一种俯视受害者的羞辱。然而生活就是这么大起大落落落落,她才逐渐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俯视”。之所以能够共情,就是因为其实只有平视。怜悯只是联想到自己也可能有这般遭遇,而感到不忍而已。
但这些话也没必要对白沅讲。想来他现在春风得意,就跟姜祎成以前一样也是不可能听得进去的。
她于是又转移话题道:“先不说这个了,你还记得祁旻他们在倒立大酒店大厅里打架的事儿吧?”
“当然记得。”白沅有些不满地说道,“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个回答让姜祎成不得不惊讶,她轻咳了一声才说道:“严格来说的确没什么关系,我就是担心你被吓到了。”
“那个叫祁旻的还是地府cto呢,她脑子是有点儿问题吧。”白沅大概是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面露了明显的不快之色,“你们公元人还真是什么奇怪的物种都有呢。”
姜祎成有些意外于他一点儿都不敬畏地府cto的身份。在婚礼现场时可以说是被吓呆了口不择言,但回去沉淀了这些时候,还能平心静气地吐槽祁旻“脑子有问题”,该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对政治太不敏感了?
“她那跟公元人可没关系。”姜祎成无奈地解释了一句,“出生在地球时代的人,也不是会把自己的后代当成私有物品随意处置的。”
总有些夹带私货的地球时代主题影视作品,打着“怀旧”的旗号刻意描画地球时代的黑暗。偏偏还真的有人吃那一套,不光是不明真相的“新人”,还有不少“公元人”都潜意识地把自己的过去想象得十分落魄,以此来做自我安慰,把自己当下的平庸或失败归结为曾经社会的不公平,认为在星际航行时代越来越公平人性化的社会氛围中,自己在未来可以取得更大的成功。
之所以有人会这么想,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人意识体的数据容量是有限的,特别是为了保证使用数据的快速和及时,记忆数据的调用流程需要保持在一个高效而有限的水平。随着新记忆的形成,旧记忆的索引逐渐被降级,最终导致其被调用成功的概率无限降低。等到意识进行转移,例如在人现实身体报废时转移到地府,或者从地府重新出生时转移到培育的新身体,这些无法被调用的记忆数据就会丢失,这也就是星际航行时代最典型的遗忘过程。
在自己的记忆被彻底遗忘之后,相似的内容就更容易进行填补了。正式因此,那些虚构的影视作品中黑暗的地球时代,才能在观众的意识数据中逐渐占据“真实经历”的位置。这表现在日常言行中,就是显得地球时代出生的“公元人”是人均封建家族、校园霸凌、职场歧视、择偶被骗……受害者。因此反而显得那些现实中存着的封建残余和丛林法则③的意识形态已经不那么严重了,从而对于当代人认清社会现实问题甚至产生了反作用。
当然,姜祎成在意的其实还并不是夸张地贬低地球时代对于当代人认识社会问题所产生的反作用,实际上作为一个“公元人”,她朴素的立场只是不希望地球时代被抹黑而已。
可是白沅却一点儿也不关心旧时代家庭结构的问题,反而不快地说道:“那是他们自己家的事儿,我管他们干嘛?倒是你,姜前辈,用这个转移话题的操作也太不走心了吧。”
“我不是转移话题。”姜祎成蹙眉道,“你不觉得那是非常大的事儿么?”
“再大的事儿,也跟我没关系。”白沅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颇有些生气地说,“不过你提这事儿,倒是让我想起来了。那个祁旻和别的人,他们都知道咱们是故意炒cp的关系,还知道你私下有别的男友?你要是喜欢把自己接的私活儿到处跟人说去,可别拉上我一起行不。”
“祁旻他们都是地府常驻的高层管理人员,而咱们俩炒cp拉热度的操作,数据一分析就全出来了。”姜祎成纠正他道,“这些事儿如果告诉地府的高层,跟完全守口如瓶没有本质的区别。何况我被掺和进地府的项目里,他们肯定会研究我的背景。”
“他们研究你,是评估你的能力,可你研究他们,费那个劲儿难道还能想把滥用公权力的高层换掉么?”白沅略带嘲讽地反问道。
从这个角度,似乎她管那些地府cto家里的事情确实没什么意义。姜祎成意识没反应过来,便又被白沅继续接道:“反正我是觉得,与其揣摩那些高层的心思,还不如自己好好做自己的工作。”
“外面雪快停了。”他紧接着说,“收拾收拾东西,咱们可以出去拍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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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10/100和1/10数值相等,但由于取样总量不同,可信度有较大差别。
②虽然理论上新生长出的身体外形是随机的,但有钱有资源就可以在“出生”后进行医学干预或者直接整形,因此星际航行时代的有钱人们几乎必然属于美人的范围。
③丛林法则:原指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自然规律,后被社会达尔文主义[1]严重滥用,因而在谈论政治问题时常含有贬义。
[1]社会达尔文主义:达尔文自然选择学说在社会科学领域的粗糙应用,现在被认为是一种脱离理论适用范围而强行使用理论的典型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