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若无在不了斋开了个私塾,不收束脩,方圆几里的小孩儿都能来听课。山下苎萝镇的孩子有一半儿在这儿上课,苏如晦、江雪芽和周小粟也得去。苏如晦三个白天去明若无那儿上课,晚上回来同桑持玉躲在屋里头玩儿。藏了大半个月,没人知道他们院多了个十岁小娃娃。很多年后苏如晦想起这事儿,觉得明若无早就知道了他们藏匿桑持玉,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后来为了桑持玉走路方便,苏如晦用手给桑持玉量脚底板,记住桑持玉的尺码,去山下苎萝镇找相熟的小妹妹给桑持玉做了双鞋。桑持玉很珍惜那双鞋,他们不知道,那是桑持玉第一双鞋。
桑持玉每天把鞋擦得干干净净的,泥地粘脚,鞋底擦不干净,他不愿意踩。江雪芽这人看脸下菜碟,桑持玉怎么都依着他,她指挥苏如晦背他。苏如晦很郁闷,他托人给桑持玉做鞋就是为了让他自己走路的。然而苏如晦看似是帮主,其实在神龙帮地位最低,他的抗议一如既往被忽视。
表面上苏如晦是神龙帮的帮主,实际上帮派内务都是江雪芽说了算。所以神龙帮的日常游戏都是女孩儿玩的,比如跳皮筋、编花绳,还有变装。桑持玉长得漂亮,江雪芽和周小粟热衷于打扮桑持玉,每天给桑持玉塞各种花色的衣裳,把桑持玉打扮得花枝招展。
苏如晦这人蔫儿坏,故意捣乱。江雪芽她们让苏如晦帮桑持玉梳头,他梳得乱七八糟。江雪芽她们认认真真挑好看的花别在桑持玉鬓边,苏如晦就换成丑了吧唧的大红石榴花。江雪芽给桑持玉穿裥色裙,苏如晦偷偷放了只会变色的小守宫在上面,吓得周小粟哇哇大叫。苏如晦捧腹大笑,然后被江雪芽暴揍了一顿。
有一次师父给江雪芽泡药浴,周小粟陪着她。明若无休课三天,苏如晦放了假,梨花院只剩他和桑持玉。苏如晦睡到日上三竿,闲着无聊,跑去西厢房找桑持玉。推开门就看见桑持玉坐在橱屉边上,小小一人儿,白衣裳黑脑袋,像个孤零零的小蘑菇。
苏如晦凑近一看,他正把江雪芽和周小粟摘给他的花儿一朵朵放进一个小抽屉,苏如晦摘的大红石榴花也在里面。花儿全都枯了,花瓣发黑,流臭水。苏如晦以为桑持玉早就扔了,没想到他还留着。
“你收起来干嘛?都枯了,”苏如晦蹲在他边上,百无聊赖地说,“走,我给你摘新的。”
桑持玉摇头,说:“要留着。”
一只碧油油的守宫从桑持玉背后爬到肩头,苏如晦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前几天他恶作剧,放在桑持玉裙子上的守宫。
“它怎么也在!?”
桑持玉把它捧在掌心,说:“你送的。”
苏如晦想说那不是礼物,是他弄来吓人玩儿的。一转脸,对上桑持玉大而黑的眸子,那里面清清楚楚映着小小的苏如晦,苏如晦莫名其妙咽下了这话儿。
“我想起来了,是我送的来着。”苏如晦说。
余光瞥向抽屉里的花儿,每一朵桑持玉都舍不得扔,因为这是他的小伙伴送给他的礼物,一向没心没肺的苏如晦心里破天荒地有了愧疚的情绪。玉儿太好骗了,给他什么他都要,说什么他都信。
若是旁人见了这般乖顺的小孩儿,一定百般怜爱,然后发展出一段郎情妾意的感人故事。可惜桑持玉遇见的是苏如晦,苏如晦打小就不是好人。别人怜香惜玉,他专门辣手摧花。这时候苏如晦忽然想起自己屋里堆积如山的臭袜子,心中一动,那点儿愧疚很快烟消云散。
他弯了眉眼,问:“玉儿,你是不是大哥的小弟?”
桑持玉点点头。
“小弟得帮大哥洗臭袜子,你还没帮我洗过呢。”
桑持玉愣了下,道:“我帮你洗。”
“你说的,不许反悔。”苏如晦喜不自禁。
桑持玉轻轻摇头,“不反悔。”
苏如晦领桑持玉钻进自己的小屋,把柜子里的臭袜子全扒拉出来。苏如晦的屋子乱七八糟,桑持玉看见地上乱扔的八极拳拳谱、《握奇经》和崩云刀刀谱。桑持玉捡起来看,里面被苏如晦画满了简笔画小人。
苏如晦一边收拾袜子一边道:“那些都是我师父给我的功课,说什么我得好好练体术学星阵,将来混口饭吃……”苏如晦讨厌练功,成日不是扛沙包爬山,就是挥着木刀打木头人,一天下来气喘吁吁累得像狗。他更讨厌星阵,《握奇经》里记载的风后星阵千变万化,光一种天字阵就有几百种变形,他连方位都记不过来。他才不想学,将来他可以去当厨子,世上事儿这么多,干啥不能活?苏如晦翻了个白眼,道:“可无聊了,没啥好看的。走,洗袜子去!”
苏如晦把木盆塞他手里,桑持玉实诚,当真抱着木盆到河边,撸起袖子吭哧吭哧搓苏如晦的袜子。袜子积攒得太多,苏如晦疯玩了一下午回来,桑持玉还没洗完。苏如晦良心发现,摘了片大荷叶,坐在他边上为他挡夕阳。
“玉儿,”苏如晦叮嘱他,“你可别告诉江雪芽和周小粟,要是她们问起来,你就说我带你摘花去了。”
“为什么不能说?”桑持玉疑惑道。
“别管为啥,你是我小弟,我是你大哥,你得听我的。”苏如晦连哄带骗,“你表面上听江雪芽的,实际上听我的。”
桑持玉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还是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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