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一瞬,道:“是。”
澹台净的母亲大寿,附近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老宅张灯结彩,满地淌着胭脂似的暖光,映得所有人的脸颊喜气洋洋。院子正中央搭戏台子,花旦小生咿咿呀呀情意绵绵,水袖一挥,旖旎香风扑上座中看客的脸颊。桑持玉面无表情地从台下过,递了寿礼和家书,上堂恭恭敬敬拜见师祖母。老人家今年一百二十岁,仍旧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她拉过桑持玉的手,念念叨叨,喊他照料身体,孝敬师父。
桑持玉恭谨地道谢,转身退下。跟在他后面给师祖母祝寿的是师父的姑母和一个年轻女孩儿,师父姑母是师祖父最小的妹妹,闺名澹台辛,今年六十出头,桑持玉要叫姑奶奶,苏如晦叫姑姥姥。她的大嗓门大家都能听见,“哎呀,大嫂,您怎么把给嫡媳妇儿的镯子给素素了?这孩子虽说是给晦儿选的媳妇儿,到底还没过门呢。”
桑持玉微微绞起精致的眉心。
师父至今无妻无子,膝下只一个日日四处闯祸的外甥苏如晦。无人知道师父为何不娶妻,师祖母为这事儿病了好几回,逼着师父就范。师父软硬不吃,当作耳旁风。师祖母没办法,最近消停了不少。外头在传谣言,说苏如晦要改姓澹台。原来是真的么?
“迟早要过门,早给晚给都是一样。”师祖母笑道,“素素,晦儿这孩子荒唐,日后你要多加规劝。”
姑娘羞怯地低下头:“是,素素知道了。”
桑持玉不再注意那边,落座于席中等待开宴。他一人不声不响,坐在角落里无人注意,仿佛是个被遗忘的影子。他素来如此,存在感很低,不吭声的时候经常被人误认为是风景。大伙儿皆落座,他扫视座中,未曾见到苏如晦。因着代表了澹台净,他的位次很高,同一堆长辈坐在一块儿。他鲜少经历这样的场面,颇有些不自在。
食不知味,更无胃口。忽地听见堂中笑声一片,原是苏如晦来了,在同师祖母祝酒。他一来,满庭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儿,师祖母也因为他而喜笑颜开。
“你呀你,老大不小的人了,该娶亲了。你外祖父这一脉的香火,全担在你肩上。”有长辈苦口婆心劝他,“什么时候改姓澹台,认祖归宗呐?”
“再说再说,”苏如晦笑着敷衍,“外祖母不是要我考观星科么,我近日忙得很呢。”
“考观星科好啊,”大家都点头,“前途无量。你虽无秘术,可你星阵的功夫大家有目共睹,将来做了星官,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桑持玉转回头,挟菜入口,默默咀嚼。他对面坐着姑奶奶,光鲜亮丽的女人,年龄没有减少她的华贵与美丽,花白的发髻高高耸起,眼梢吊得高高的,颇有种盛气凌人的姿态。她笑眯眯拉过身畔一个少女的手,道:“我们晦儿啊,是白衣上人明先生的传人,什么观星科大考,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要我看,如今要紧事不是什么大考,而是终身大事。大掌宗不娶妻,澹台家嫡支的香火岂能就这么断了?晦儿得娶亲,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帮他料理后宅,操持家计,绵延香火,这才是一等一的正事。”
旁边有人搭腔,“这姑娘瞧着真可人,莫不成是姑姥姥为晦儿寻的贴心人?”
少女含羞低头,脸颊酡红,敷了厚厚的胭脂似的。
澹台辛掩嘴笑,“哎呀,什么贴心人儿。这是我二哥最小的孙女儿素素,同晦儿是表兄妹。她呀,脑袋笨,配不上晦儿那个聪明劲儿。不过笨是笨了些,好在有个有点儿用的秘术‘庖厨’。她做的膳食,味道鲜美,香色俱全。晦儿这几日忙着温书,什么药膳补汤,皆是素素张罗。晦儿每回都吃个精光,碗底儿能照见人了。”
“姑奶奶,快别说了,”素素低着头,细声道,“我不过做了些枸杞排骨汤罢了,晦表哥喜欢就好。”
桑持玉慢慢吃着饭,等待着宴席结束。却不想澹台辛喊他,道:“持玉,你看看,素素同晦儿般配不般配?”
他抬头,目光在那少女身上蜻蜓点水般掠过。
“般配。”他说。
“何止是般配,我看他们是一对金童玉女,”有人附和,“晦儿平日行事是混了些,男人嘛,娶了亲就会定下来。素素,你日后可得把你表哥管好。我们澹台家的香火后嗣系于你身,你肩上担子可重得很啊!”
澹台辛夹菜给桑持玉,道:“你这孩子也是可怜,桑家就剩你一个,同晦儿的情形倒是相似。对了,听说你还有秘术暴走的病症,现在好些了么?”
桑持玉目光一滞,点头道:“嗯。”
“晦儿幼年为了救你,险些搭上一条命。”澹台辛意味深长道,“你和我们澹台家的缘分,不可谓不深厚。你同晦儿年纪一般大,日后有什么打算?”
她提起旧恩,无非是想要得到桑持玉知恩图报,绝不与苏如晦争斗的答案。苏如晦没有秘术,很难成为澹台净的接班人,但是苏如晦的儿子可以。只要桑持玉这个澹台净的关门弟子不搅弄风云,苏如晦的孩子胜算很大。
桑持玉低垂眼睫,道:“自当舍身相报。”
澹台辛满意地点头,“好孩子,我知道的好姑娘不少,待我为你寻寻,定有好人家的女儿不在意你那秘术暴走的痼疾。”
桑持玉沉默地用了会儿膳,没有吃进几口,告了声内急,便退席避去了僻静处。苏如晦应付着各色长辈,推杯换盏,正寻思着怎么脱身,余光忽地瞥见望着堂外走的桑持玉。那家伙也来了离州!苏如晦眼睛一亮,喊了声:“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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