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神荼问出这个问题,远道而来的旅人沉默了许久。神荼记得他的侧颜,那样安静清俊,带着温和又悲哀的笑容。无止境的凄清逸散在他周围,总是没心没肺的神荼在那一刻感受到悲伤的滋味。
“我为我死去的妻子而来,”他轻声说,“为她复仇,是我作为苏观雨的最后一件事。”
桑宝宝静静听着,明白了一切。
罗浮王在北辰殿可以被苏观雨操控,想必在雪境王城也可以。对神荼施加灵心天通的不是罗浮王,而是苏观雨。
苏观雨清除自己的情感代码不够,他还要清除所有他爱澹台薰的证据。
他前往雪境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澹台薰复仇,只是他不承认。就像他爱澹台薰,可他不承认。
***
宫城,北辰殿。
苏观雨右手按在罗浮王的头颅上,眼前出现石巢中的景象。那是白若耶的视野,累累案牍叠放于眼前,她正在批阅前线奏报。凡人的大军在远方集结,再过不久她又将出征。苏观雨看不见她的面孔,只能见她所见。过了一会儿,视野转向一面铜镜,镜中映出女人的影子。苏观雨手间一抖,切断了灵心天通。
罗浮王并非没有监视白若耶,只是他被苏观雨操控了,他忘记了自己监视过白若耶。苏观雨看见了白若耶为苏如晦准备的傀儡,他操纵罗浮王,特意挑白若耶不在的时候,去那隐秘阴暗的地下工坊,毁掉了属于苏如晦的那具傀儡。
苏观雨感受到痛苦,像有藤蔓死死缠住他的心脏。折磨他的不是超元域这个黄金囚笼,而是他无法摆脱的情感。
桑持玉,那只愚蠢的猫,甘愿做苏如晦的奴宠,他怎能和他一样?这所谓的超元域就如同苏如晦的皮影戏,他和澹台薰是苏如晦亲手缝制的皮影。手脚关节连着线,被逼迫着唱一出苏如晦设计好的海誓山盟。苏如晦让他爱她,所以他爱她。他明知道这情感不属于他,可他依旧无法拔除。
他不愿做什么苏观雨,他不是澹台薰的丈夫,他不是苏如晦的父亲。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说,苏如晦都不是他和澹台薰亲生的儿子。
他不是苏观雨,他是他自己。
他离形去知,抛弃一切,宁肯寄居他人之身,成为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只为了成为他自己。
他的身边,罗浮王和他同步做出痛苦的姿态。罗浮王的面容在扭曲,不断在苏观雨的模样和他自己的模样之间来回切换。苏观雨寄居在罗浮王身上已有十数年,罗浮王正在一点一点被苏观雨渗透,像一具即将被蛀空的空壳。
苏观雨调出自己的数据,情感代码又开始杂乱无章地生长,不断增生,不断复制,不断重叠,密密麻麻布满他的眼前。他一行一行删除,删除的速度却赶不上增生的速度,每删除一行,都有新的一行在底下生成。
他以为不见她,就可以不爱她。他以为不管她,就可以忘记她。
他不是真正的病毒,爱才是。只有爱不再增生,他才能彻底解脱。
***
暴雨毫无预兆地降临边都,天穹破了个口子似的,大水滂沱而下。大雨可以掩盖气味,苏如晦当机立断,决定趁雨行动。先由周小粟去约白若耶,借口不愿跟着燕瑾瑜过,更不愿意成为桑持玉的侍妾,请求白若耶的帮助。按着白若耶的性子,想必不会坐视不理。
一个僧侣披着草叶,藏在石巢对面的山林里。僧侣全神贯注,用秘术天眼监视着石巢大门。果然,大门洞开,白若耶的傀儡马车从正门驶出。大雨如注,门帘晃动间,僧侣看见白若耶的脸庞一角。
他掏出罗盘,道:“白若耶已经离开石巢。”
石巢中,一扇无相法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蒙面的苏如晦和一只猫从法门中走出。桑宝宝这只猫很是霸道,它非要跟来,苏如晦只好由它。
苏如晦头一回来到白若耶居住的石巢,漆黑的柱廊环状延申,每根柱子俱有男人合抱粗细。山墙上雕刻了许多精细的花纹,但或许因为年月太久,风雪打磨,许多已看不清楚。妖族的建筑风格和人间迥异,他们喜欢黑漆漆的大石块,厚重的墙壁,高大的基座。
不知道澹台净在何处,桑宝宝和苏如晦观察周围。苏如晦指了指远处的一座石塔,隔着雨帘望过去,依稀能瞧见那石塔的石头上雕刻了许多卷草似的符纹,银光如蛇一样流淌闪烁。
是净土符箓。如此森严的守卫,澹台净很可能在那儿。
“开始清除石巢内所有目标。”苏如晦低声道。
“前方五十步拐角,三个妖侍。”僧侣为他们侦察前方。
前面有谈话声传来,隔着重重雨幕,时有时无。
“最近殿下是不是魔怔了?我总是看见她发呆,上回她还问我,有没有在石巢里看见一个灰发女人出没?”一个妖侍低声道。
另一个答:“该不会是撞鬼了吧?此番降临人间,死的人太多了,兴许是鬼魂来找殿下索命。”
第三个妖侍低喝:“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当心你们的脑袋!”
苏如晦举起手弩,短箭发射。那三个妖侍出现在拐角的刹那间,头颅正好在同一水平线上,短箭串葫芦似的穿过他们的脑袋,三个妖侍同时倒地。桑宝宝叼来石子填入他们的伤口,免得他们自愈,再将他们的尸体拖入角落,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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