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他们只需要维持基本的认知就好,不能存在个性,否则意识的发展将会使得国度岌岌可危。”
老贺轻轻咳了一声:“我们一开始也是这样的想的,意识之国的集体意识是不容撼动的,我们终身都在为了意识之国的存在而自觉压抑天性,否则国度消失了,我们也不会再存在,那到时候,还需要追求「自我」做什么呢?”
覃明因为伤口的疼痛,虽然没有开口,眉头依然轻轻蹙着。老贺是村里的长辈,看着像覃明一样的所有年轻人,无辜成为了岛上的罪人,他眼神里的忧虑和痛惜展露无疑。
老贺摇着头,低声叹息:“我们所有人活在一个依靠自己虚构的世外桃源里,任由议会鼓吹这个世界的脆弱和珍贵,任由他们煽动民众坚定捍卫议会的统治,把这称为全国意识的胜利,高喊着虚伪的口号。”
“讽刺的是,议会依靠所有人的力量维持国度,却又驱使所有人的个性。意识之国变成了只有唯一的思想,而这唯一的思想又成为了权利本身,原本不应该存在这样的权利。”
韦冥冷笑一声:“利用他们害怕自己消失的恐惧,从而进行自我约束和监管,这本质上与边沁监狱没有什么区别。”
老贺的眸色暗了下来,恍若陷入了悠远的回忆之中,紧皱的眉头和眼神中露出哀伤之色。他仿佛看见了意识之国的阳光与月色,与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同,同样的灿烂皎白,朦胧,也同样的失真。无论是阳光还是风霜雨露,都是因为他们的意识而存在。
没有人会怀疑这些事物的存在,那片广阔大地的人们为统一思想所驱使,终日禁锢思想的人们只能把议会高喊的「意识的胜利」作为他们最后的救赎,拥护集体的真理,与意识异类者为敌。从新一代开始,从小就被灌输了坚不可摧的唯一意识,让他们不会再生出反抗的念头。
“直到后来,有一部分人渐渐发现,意识的固定,即说明,这将是一个无法被改变的世界,它的文明将永远停滞不前。所以还是有人开始提出了质疑,他们认为学习和进步,似乎并不影响国度的存在,因为只要他们维持世界完整的意识存在,世界就不会坍塌。他们推崇的只是进步而已。”
老贺叹了一口气:“所以我们都是因为偷偷学习和阅读文字和知识,而被流放到这个世界的小岛,因为违反了议会的法律,被称为意识异类罪人。后来我们才知道,丰富的思想的确不会让意识之国坍塌,反而能让国度进步,而流放我们只是为了维护议会的统治而已。”
“当我们被流放到这里,终日与这个望不到尽头的大海为生,我们也没有停止进步的脚步,我们通过学习和研究,找到了意识共存之法,这不仅能让所有人都能有更高的认知,还能确保意识之国不会因此崩溃。”
一边说着,老贺的情绪开始激动,他的手掌攥紧,像展望着未来,却又因为念及什么而重新泄下气:“我们想返回意识之国,重构国度……但,这是一个异常艰难的过程,我们无法动摇议会,更无法与之抗衡,在人民面前,我们永远是意识异类,是国家的罪人……”
“渐渐的,无能为力的我们失望,麻木,怀揣的最后希望也终将破灭。失去信心的村民中,开始有人不赞成继续坚持,他们觉得没有必要再去反抗,这个小岛足够大家生存,所有人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农耕渔织,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生存也未尝不是好事。”
老贺说到这里,身旁的覃明垂下了头,他紧紧咬着牙,唇抿成了直线,脸上是无力的绝望,温顺的他终于忍不住,握拳的手敲在桌面上,近乎压抑地低吼:“我们已经妥协了,并且没有怨恨任何人,我们没有办法改变国家,议会却依然惧怕我们。议会始终不肯放过村民们,基地就是议会建立的,目的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
老贺沉默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铁盒,里面是自己种植和炒制的烟丝,用来包裹烟丝的薄薄纸片,在他指尖中微不可查地颤抖:“没多久,村子就开始出现瘟疫,大量的牛羊死亡,随后村民也被感染,被瘟疫折磨……”
“这是一种腐蚀性的病毒,会让生物在短时间内脱水,消瘦,但却吃不下和喝不下任何东西,最终连同皮肉一起,被迅速风化,变成一具干瘪的尸骨。”
原来那些埋葬在阴沟里面森森白骨,都是因为瘟疫死去的牲畜和村民。
那些遗骨的痕迹,失去了所有的水分,才会在短时间内变得像化石一样。
“一开始我们把感染的村民隔离,把因此死去的人们统一焚烧,后来死的人多了,烧尸的地方寸草不生,牛羊也不能再养殖和繁衍,大量的人走到哪里,死到哪里,就埋葬在哪里。”
“漫山遍野都是白骨累累。”
老贺终于卷好了烟,烟头压得扁扁的,也没有点燃,就这么含在嘴里干嘬了两下。谈及此处,他的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失望,更像是某种恐惧癫狂以后产生的麻木,所以隐隐透着与己无关似的冷静。
“这一切都是基地的阴谋,他们发现了我们的研究后,就打算把这个小岛的村民全部除掉,但他们不敢直接动手,他们暗中研发了瘟疫,瘟疫就是从建立在小岛上的基地释放出来的。”
老贺的表情和一旁的覃明一样,或者说与全部的村民都一致,看起来既破碎又摇摇欲坠:“村民们这才明白,想要平静生存根本就不可能,那些人目的就是要除掉我们。对于羊来说,并不是温顺不反抗就不会被狼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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