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个子高,肩线宽,拖着身后的一条长影子朝约西一步步走来,桶一放,将满的水晃荡着洒了一圈湿痕。
某人继续面无表情,硬邦邦地说:“不用,反正我也不是自愿的。”
赵牧贞作息规律,睡眠时间固定,可能也有第一次喝酒的缘故,有点助眠效果,约西喊他那会儿,他困意正浓。
难为一个理科状元半梦半醒在脑子里措词编话,怎么把“要不你再等两个小时五十几分钟水就来了”说得委婉又让人能接受呢?
想多了。
约西根本不可能接受,在他脑子还没琢磨明白句式的时候,赵约西就快把他半个身子晃散架了。
“你先起来,你起来啊!给我想办法嘛,赵牧贞!我要洗澡,我要难受死了!”
赵牧贞:“……”
你猜我离难受死了还有多远?
约西不管,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女菩萨的福泽现在“恩惠”到你头上了,该你干的,你别想躲掉。
各种桶和盆把浴室地面摆得像个大型试剂台,凉水兑热水,得用水瓢手动淋浴。
隔门,耳边水声断断续续,人不能静,否则会下意识去分析每段时间间隔的画面感。
赵牧贞坐在卫生间门口的椅子上陪她洗澡,坐了好一会儿,人醒透了,心气有点燥,手机在房间里,他懒得回去拿,干脆从洗漱台上随手摸来一样东西读字打发时间。
好巧不巧,摸到了一管脱毛膏。
盖子还合着就有一股冷浸浸的奶香味,他像做物理题细读题干一样,把中文版的使用说明浏览了两遍。
正要读第三遍,逼仄潮湿的小空间里又哗哗泼了一瓢水,他眼睫在暗处一跳。
约西颤颤巍巍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赵牧贞,你还在门口吗?”
男生喜欢逗女生好像是种无师自通的本事,他也不例外,目光顺着管身细小的黑色字体往下走,读完中文读英文,故意不应她。
里头“吧嗒吧嗒”两声,似潮湿的脚心踩在同样湿漉的地砖上粘黏出的窣响,她声音靠近门边一些,也更颤了些。
有种说不出的娇气和依赖。
“赵牧贞,你在吗?”
神思一下乱了,刹那间忘了自己读到英文版的步骤几,他启唇,声音漫出来。
“我在。”
说完又补充:“我不会走的。”
约西安心了,嗔怪道:“那你刚刚干嘛不说话?故意吓我是不是?”
“不是。”
逗她是无师自通,撒谎现在也是信手拈来,他什么时候有了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你跟我说说话,让我知道你在。”
卫生间的门上下都留了十公分的空余用作通风,里头湿热的水汽混着一种浓郁热烈的香味涌出来。
赵牧贞侧目望向玻璃门:“你要我说什么?”
仿木纹的塑钢门框,上下两面玻璃,上头的磨花纹样是花中君子,秀石清溪间的一派端雅,却也有一个不那么正人君子的别称,叫胡姬。
念一遍,绕齿的旖旎。
约西说:“随便啊,随便说说什么。”赵牧贞走神没听清,她静一秒,想到他闷葫芦的性格,又给主意说:“要不你问我问题也行,可以随便问。”
这回赵牧贞听到了。
脑海里闪过无数影像资料,想问那与他山水不相干的过往,却又无从问起,问了也没多少意义,他随意按了一下手指,骨节轻响泛出一股绵延酸麻。
“你今晚怎么会喝多?”
说好的我问你答,第一问就出师不利走向拉胯,约西没答,反而另挑了一个话题,说话前似有一句不屑轻哼。
“武泰兴那个黄毛朋友是不是跟你关系不好?”
一时间身份调换,他成了回答的那个,声音平直无绪:“不熟。”
约西继续问,胸有成竹:“那个黄毛是不是喜欢书慧?”
提及书慧,赵牧贞自然而然想到约西错发给他的尬俗小简介,忽然声音就敏感起来:“我不知道,不关我的事。”
约西撇开缠绕脖颈的一缕湿发,舀起温热的水,仰起修长白皙的脖颈,自肩头缓缓淋下,水流带着芳香泡沫淅淅沥沥地淌进地砖纹理,汇至排水口。
“怎么不关你的事?”约西理直气壮,“书慧不是喜欢你么?那个黄毛大概对你积怨已久了吧,书慧夸你一句,他就要说你十句,什么赵牧贞也就一般,赵牧贞也没那么牛,巴拉巴拉……他还说什么高二要不是他腿被车撞了,没法儿参加运动会,赵牧贞根本没机会拿八百米第一名!”
那个冠军杯子,看似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土气,没想到背后的故事如此一波三折。
“呵!”约西不由嗤笑:“我一听他那愤愤不平的声音,当他多厉害,天妒英才呢,结果一问,他高一参加八百米那次,也不过就拿了个第三名而已,自己乱吹牛拉踩,那就别怪我阴阳怪气啦,我就说,那你们常芜高中应该好好感谢那个撞黄毛腿的人,不然赵牧贞不参加,你们学校将错失夺冠机会。”
“那个黄毛当时气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然后他就非要找我喝酒。”
她的笑声真的很有感染力。
赵牧贞也跟着弯了弯唇,直到听到后面那句,他嘴角一冷,握拳的手掌绷出几分力,声音溢出些沉厉的调子:“他灌你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