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怼回去后,李斯焱明显地手足无措了一瞬,随后,手足无措变作了恼羞成怒,冷冷道:“朕最厌恶翰林院里拿腔拿调的酸儒。”
“那倒不如干脆别读书了。”我道:“陛下既看不起我等读书之人,便不要附庸风雅,没得也沾染上了那些酸气。”
李斯焱冷笑道:“你说得不错,朕确实厌恶你们身上这股子假清高,可惜你空有一身傲骨,还是要给灭门仇人的起居郎,想必日夜煎熬,恨不能杀了朕吧。”
“还好,习惯了。”我诚实地答道:“我是觉得,陛下若不喜欢,用不着特意去学那些个琴棋书画的,当皇帝又不需要这些,像秦皇汉武之流,人家不爱看书,不也照样君临天下吗?”
单论嘴皮子功夫,李斯焱很少能真正赢过我,不过他有他的优势:仗势欺人。
他拂袖道:“此事朕已决定,多说无益,从年后起,晚间来书房陪朕读书。”
我气急败坏地想问你是不是有毛病,听不懂人话吗,但转念又想,狗皇帝从来都如此不讲道理,反抗也无用。
若是半年前,我一定会同他大吵一架,但现在我只觉得麻木,清楚了争论不会造成任何改变后,吵架的心一下就熄了,只恹恹道:“好。”
长时间的压抑环境确实会磨掉人的气性,我无端地有点难过,我以前是多有活力的一个姑娘,怎么现在就成了这样呢。
李斯焱却对我的乖巧感到十分开心,伸手揉揉我的头发,笑眯眯道:“这才乖。”
我生无可恋地闭上眼,感觉自己在被当成一只小动物揉弄。
*
再说回除夕之事。
除夕乃国定假日,我不用上工,睡了个美美的懒觉。
中午时被喧闹声吵醒,披衣把门一开,和门外正在大跳傩舞的侍卫小哥尴尬地四目相对。
“干嘛呢哥?”我看了一眼长长的跳大神队伍,猜道:“驱瘟疫?”
侍卫小哥腼腆地给了我一张桃符:“宫中仪式,驱邪埋祟,陛下吩咐我等一定要给沈娘子的院子也做一番法事。”
原来是狗皇帝打发来的。
我嗯嗯点头,把桃符随手夹在窗子上,又回屋呼呼大睡起来。
除夕夜宴本应该是后宫摆酒,但由于李斯焱的后宫里空空如也,他显然不能跟空气对着干杯,所以夜宴改为在延英殿里宴请几位心腹的臣子。
这样一来,庆福先前为延英殿选拔的那群小内侍便派上了用场,我们紫宸殿乐得清闲。
好不容易捱到了夜晚,素行和庆福两个奴才头子一走,紫宸殿的空气都松快多了,小金莲和小金柳剪了几枚窗花给我,我连连赞叹她俩手可真巧,我小时候剪的窗花跟鬼画符似的,谁见了都嫌弃,只有孟叙这个好赖不分的捧场王愿意接收我剪毁的窗花,并珍重地贴在窗上。
小金莲安慰我:“沈娘子的手是拿笔的手,金贵着呢,怎么能去拿剪子?”
我扶额道:“你不知道,我阿爹就是因为我怎么也学不会女工,他怕我没夫家要,才教了我读书写字,让我以后即使被夫家扫地出门,也能自己凭本事赚钱。”
听我提起父亲,小金柳露出了一点惆怅的神色道:“我和阿姐是顶替里长的女儿入宫的,里长给了我阿爹三贯钱,阿爹就同意了,也不知道他和弟弟如今过得怎么样。”
我忍不住道:“他卖你,你还惦念着他?”
小金柳摇摇头:“当时闹灾,家里一粒米都没了,把我们姐妹俩送进宫虽然狠心,却也好过一家人一齐饿死。”
小金莲也补充道:“是啊,跟乡下比,宫里也没什么不好,有吃有穿的,如果运气好一些,还能像素行姑姑那样做个女官呢。”
我笑道:“你们都觉得宫里好,怎么我却觉得宫里难过极了。”
另一个宫婢蝉儿正巧路过,便走过来道:“沈娘子和我们自是不一样的,我们打小儿就在宫里头,大字不识,只知道做伺候人的活计,才觉得宫里好,但沈娘子的出身模样才学哪个不是女子里顶尖的,还在外头见过大世面,当然过不得宫里的日子。”
“是啊,外面更自由。”我托着腮,回忆道:“我还在史馆当差的时候,休沐日常常去东市买玉露酥山吃,或者去书坊买买书,去别的府邸上找朋友玩,但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蝉儿奇道:“玉露酥山是什么?和宫里的冰碗一样吗?”
我想了想道:“有些像,但酥山上的乳酪更甜一点,我常去的那家老板娘叫芸娘,手艺极好,如果日后有机缘了,我请你一顿。”
蝉儿是个爽利性子,也不推辞,大大方方笑道:“好啊,沈娘子以后请我们,可不准赖。”
今天素行不在,小宫女们的言行都没有往日那样拘束,见了我不绕着走,竟也能开几句玩笑了。
“今儿是除夕,我约了我们宫里的惠月,宿夕,还有蓬莱殿的阿萝她们一起玩投壶,不如你们几个也一块儿来吧?”蝉儿提议道。
小金莲和小金柳纷纷兴奋地点头,我也来了兴致,得意道:“哟,投壶我可是一把好手,待会儿可别说我欺负你们。”
蝉儿道:“往常我们一块儿打牌投壶,从来都不敢叫上沈娘子,生怕陛下瞧了生气。”
小金莲赶紧拉了拉蝉儿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说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