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我想过妥协,不就是一副残躯吗?便舍给李斯焱算了,大不了百年之后挨祖宗的训,也好过无数无辜的人被我牵累。
可是……终究还是不甘心。
李斯焱抱着双臂,冷眼看着我们姐弟两人。
半晌,他慢慢踱步过来,嘴角翘起,温和对小川道:“沈川是吧,今年多大了?”
小川道:“十三。”
李斯焱赞道:“十三岁的秀才,算得是少年英才了,沈家果真家学渊源,子侄出息。”
小川糊里糊涂地应了一声,李斯焱没什么感情地笑了笑。
我见他又露出那种兽物一样,无情而冷冽的眼神,顿时慌了,支着身子哑声道:“不要对小川下手,李斯焱,他还小……”
李斯焱亲昵地拉起小川的手道:“你把朕想得太坏了,朕为何要对他下手?”
朕是看他觉得颇有眼缘,想让他随着近日在长安开坛的大儒读书,来日考出了进士,便授他最好的职。”
“对了,国子监祭酒家的关小娘子聪明伶俐,知书达理,与沈川极是相配,到时候或许朕还能牵一条红线,成就一段佳话呢。”
他分明是对小川在说这段话,双目却紧紧地盯住我,不放过我一丝一毫的细微转变。
我咬着嘴唇,想挺直脊背,可目光终究是一点点暗淡了下去。
他没料错,相依为命的家人是我最后的软肋。
我记得小川出生的时候,婶子难产了,那时候我阿娘还活着,她跟我阿爹一起,跑了一坊的路途去请妇科郎中,我则留在家里和奶奶哥哥一同看家,看见二叔在门外来回踱步,婶子痛苦的声音从门里头断断续续飘出来。
我被吓得束手无策,问我奶奶,小孩诞生是不是很可怕的事,婶子已这般痛苦了,为什么还非要生呢?就为了传宗接代吗?
那时还健在的奶奶轻轻摸我的头,柔声安抚我道,别家或许如此,但我们家的孩子,不是为了传递这点微不足道的香火来这世上的。
生孩子是母亲的劫数,但许多人诞育孩童,为的是多一份希望罢了,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如果没人记挂,也没有可记挂的血亲,就这么孑然地活在世上,这样该有多孤独啊。
经历了很多场生离死别后,我越发觉得奶奶说得有理,好的亲情可以治愈人的一生,即使在最困窘的时候也有人记挂,有时候就是这点记挂,才能支撑着人在深渊里抬起头,接着走下去。
所以,我可以失去一切,我的生命,我的自尊,我的爱情,但唯独不能接受失去亲人。
一滴泪打在厚重的锦被上。
一滴,又一滴。
像一场春末的雨,把残花打入尘泥,泥土中散出淡香,是春天腐烂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