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枝低下了头:“嗯。”
恺之欢喜道:“那很好啊!说明你俩之间多少有点主仆缘分,来来来,小枝,这是哥给你物色的好人家,王娘子。”
我心道这是什么孽缘,遇上的人贩子是昨天偷钱包的贼,遇上的丫头是昨晚路边哭的小女孩儿。
恺之自觉办了件天大善事,喋喋不休地对小枝道:“王娘子是长安来的读书人,以前服侍过皇后和尚书,最是通情达理不过,去了也不需要干重活,帮着洒扫浆洗便是了,往后再别管你那个不像话的爹了,就好好地跟着王娘子,明白吗?”
说罢又拍小枝的后背:“傻丫头,给新主人行礼呀!”
小枝忐忑不安地看着我,但到底信任恺之,于是犹犹豫豫地给我行了礼:“王娘子。”
我没遇见过这般腼腆的丫头,想说什么,又怕吓着了她,最后只叹了口气道:“你的命也苦,好端端的偏偏入了贱籍,我从前也当过丫头,深知身不由己的苦楚,这样,你在我身边伺候个五六年,到时候我给你放籍,无论是寻户人家嫁人,还是做酒糟养活自己都行,你看怎样?”
恺之在旁感叹:“王娘子真乃大善人也,小枝,你看哥给你找了位多好的主子,可不能给哥丢人知道不?”
小枝轻声道:“我听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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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两银子换来了一个怯生生的小丫头,我心里其实是觉得略亏的,我原本打算挑个像小蝶的丫头,干活不用太利索,但平时能与我插科打诨的那种,可硬被恺之给推销了他的熟人,只能作罢。
好在周小枝不声不响,做事却认真,将张家借我的宅子收拾得井井有条,与我熟悉后,也偶尔能聊上两句了。
我还向她八卦她姐姐和恺之的事,才知道恺之从前和他们是邻居,只不过后来家里遭了难,一夕家财散尽,恺之不想回乡下老家去,就死皮赖脸求着张家聘用他,给口饭吃,恰好张芊看他灵活,也就雇了他下来了。
“都是苦命之人啊。”我很是唏嘘了一番。
小枝道:“我们都是幸运的,起码人还算干净,如果真堕入了勾栏楼子里,那还不如死了的好。”
我暗自惭愧,我可真是从小到大被宠坏了,出来一趟,才知道人间有这么多苦难。
与他们一比,我当真幸运很多了。
从前做史官,在乎一个公义事理,时常有不平之意,现今只觉人生百年,不值得沉溺于过往的恨意中,人最要紧的还是今后的日子。
自此后,我极少再想起李斯焱了,我打算忘记掉他对我的好与不好,也忘掉我们间的仇恨,只和我的新朋友们一起,认真把眼下的每一天过得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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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后的时间变得飞快,我专心致志地教张至绘画,顺便发展我的春图事业。
有时人一旦变得豁达了,会觉得一切都很顺利。
张至的画功有了长足的进步,正摩拳擦掌地打算去试着考考洛阳的官学,来问我的意思。
我看了他平日做的文章与诗赋,直言他的水平约莫只能上小州府的书院,想去长安洛阳这种顶好的还需磨练一二,张芊不死心,疏通了关系,又去问了问邢州的大儒,结果人家给了一样的答复,她这才知道,我说的全是大实话。
于是她提出给我加工资,让我教画之余,再教一教张至的诗文,可我万万不敢应下,只推说不懂这些,不过是小姐念书时看了两眼罢了。
不是我不想教,而是文章这东西和绘画可不一样,是要大量地习练的,主子娘子教丫头画画还能理解,谁家会平白无故教文章啊!让丫鬟考科举吗?
张芊一想确是这个理,到底是不太敢把弟弟的前途放在个年轻娘子手里,于是便做了罢,托人在外另寻名师。
不得不说张家确实底子厚,还真让她给请到了一个师父,可这师父派头比我大多了,不接受上门授课,非要让张至走读。
张芊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名师难得,也就同意了。
我因此而获得了大把闲暇时光,加足马力的画春图,顺便接一点画扇面屏风的零碎小活儿,飞速奔跑在攒钱之路上。
又过了几个月,我与小枝,张至,恺之探微几人一起庆贺了春节,席间我宣布了自己的买房计划,得到了众人的一致支持。
“宅子我已经看好啦,就在旁边那条柳枝巷!”我开开心心道:“我一个人住,用不到那么大的地方,有个堂屋和正房就够了,到时候请你们来吃酒。”
恺之笑:“一个长安人能看中的宅子,除了贵,不会有别的毛病。”
人的幸福感来源于何处?亲情,爱情,稳定的事业,丰足的物质,落脚的巢穴。
我用力拉响一截火烧竹,心道:这些我都要有。
洺州流水账
翻了年后,张至早晨与我学画,下午去先生家学文章,晚上由探微监督功课,从早到晚马不停蹄,被望弟成龙的张芊强行拽上了考试之路。
张至是个乖小孩,姐姐这样安排了,反抗当然是不敢反抗的,只能悄悄找我抱怨他日程太满,他很辛苦。
我还觉得奇怪:“考官学不就是这样吗?长安大户人家的郎君,一天起码要耗七个时辰苦读,你已经算是不太用功的了。”
张至惊呆了:“七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