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惠月祈求的目光中,我不为所动地摆摆手道:“你们把她养得不错,我很放心,就继续这么养着吧。”
惠月挽留:“娘娘……”
我及时打断了她:“时候不早了,我先去洛阳探亲了,你告诉皇帝,我厌倦了和他你追我逃的游戏,如果他还敢拿着女儿要挟我回宫,就让他来收我的骨灰好了。”
眼前的大宫女眼皮子猛地一跳,顿时不敢多言了,只低头道:“是,娘娘。”
我望了一眼屏风后的人影,又淡淡道:“还有一件事要让你转告他一下,我不希望女儿长大后变成他这样的人,旁的事情我便不管了,但等她到了择师的年纪,她的老师一定要由我来挑。”
屏风后的人影微微一晃,好像怔忡之下,没有站稳似的。
我都能想象到他偷偷藏在屏风后面,脸色凝白,手足无措的模样,他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吗?我不知道。
可能也后悔过,但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们间的关系或许仍会走向同样的败局。
内苑的阳光那么刺眼,在无人注意的阴暗处却泼洒过那么多鲜血,有时候我恍惚会想,也许并不是李斯焱强行从父兄手中抢走了皇位,而是皇权选择了他,
天家像是拥有世间财宝的巨龙,他们驱使这一切的时候,也会被这些昂贵的东西侵蚀,人性中的贪婪一旦掩盖了骨肉亲情,放大的权力只会将抢夺与争斗变得不死不休,所以翻遍史册,成王败寇,手足相残之事从不新鲜,这就是手握江山者的宿命,高处不胜寒。
而我不巧生下了一个皇家的女儿。
虽然她的到来并非我所愿,可禾曦已经降生为皇家的长女,我只得尽我所能,在她开蒙的时候给她挑心存良善的老师,等她长大后,带她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
马车驶出皇城时,李斯焱不知犯了什么神经病,一个人跑上城楼目送我离去,长风吹起他的衣摆,他像一尊泥塑木雕,歪歪斜斜钉在我身后。
他希冀我会突然回头看他一眼,可我没有,反而是坐在我身边的上官兰没忍住,偷偷瞄了皇帝一眼。
大约是从未见到过冷漠的君王露出这种表情,即使没心没肺如上官兰也有所动容,对我道:“……缨子,我总也想不明白,他究竟喜欢你什么?你不过去洛阳探个亲而已,看他那可怜样,活像是被扔在路边的家犬。”
我道:“因为我魅力无边。”
上官兰龇牙:“呸,你还跟我贫。”
我笑道:“不骗你,我问过他这个问题很多次,但他一个字都没说,可能真的是被我施了妖法吧。”
上官兰没从我这里得到答案,于是思考了一路“皇帝为什么中邪一样稀罕沈缨”,我从马车的颠簸中醒来时,她还在研究这个问题,并拉着睡眼朦胧的我,分享她的最新心得。
“我觉得他应该是见色起意。”上官兰严肃道。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上官兰道:“……不是见色起意,那他为什么当初没杀了你?反而把你搂到身边当起居郎?”
“为了留着我慢慢折磨,打断我的脊梁啊。”我道:“他也的确得逞了。”
上官兰看我的眼神越发同情:“好惨啊缨子,碰上神经病了。”
我拿我之前算的卦给她看:“是啊……你看,连着好几年倒大霉,逃一次被逮一次,谁受得了这样的折磨,前些日子若不是有你和孟叙,我早就把自己给耗死了。”
上官兰难得叹口气:“真造孽,你们是全然不一样的人,根本过不到一起去,他却非要勉强,到头来害人害己,何必呢。”
“李斯焱此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信邪。”我也跟着她叹口气:“我花了好几年才让他明白,这世上不是所有东西都能靠力量掠取的,尤其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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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洛阳城,上官兰让车夫暂时别去我姑姑家,先找个寺庙道观之类,进去跨个火盆。
我问她:“你想干什么?”
上官兰义正严辞:“刚刚进了他的紫宸殿,太晦气了,我怕沾染了神经病的气息。”
我抬眼望去,只见墙头潜伏的暗卫小弟们纷纷陷入僵硬,互相猛打手势,大概是在商议要不要把这等忤逆言论告知皇帝。
我心情舒畅得很,心想你们尽管告诉他,如今的他哪怕知道了,也没胆子动上官兰半根手指头。
陪上官兰跨了火盆,我们又启程赶路,小马车被明里暗里的侍卫围得严严实实,缓慢地移动在朱雀大道上,所有围观百姓以及接待官员都以为这辆马车会一路驶入府衙,接受百官朝拜……结果,小马车突然在一条小巷子口处拐了个弯,转眼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上官兰告诉我,姑姑没有搬过家,仍然住在城中一处偏僻的里坊,每日去衙门要走很远的路。
她说起这事,我倒是想了起来,当年李斯焱爱屋及乌,抬举我一人不够,还琢磨着要抬举整个沈家,特地找人问过我姑姑家的近况。
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比较惨淡,他老丈人大舅哥都被他亲手杀完了,潜在的岳家人无不恨他入骨,我姑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李斯焱在对姑姑的家境平生,爱好性格做了全方位调查后,提出过要给姑姑赐新宅子,调她来长安做史官,谁料我那清高的姑姑勃然大怒,当下抡起砚台进入了战斗模式,险些把李斯焱的天使砸出脑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