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一次逾越雷池,恳求她让她触摸她的容颜,一寸一寸,从细腻的额骨,到莹润的唇形。她像雕塑匠人一般细细描绘她的容颜,指腹小心躲开她脸上盛开的灼伤,一点一点,将她天成卓绝的相貌记在手上,刻到心里。
她描绘良久,闭目深记,才收回颤抖的指紧紧攥住,将指腹间细腻灼热的触感小心收在手心里。
她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描绘她容颜的这一刻,哪怕她容颜已毁,在她心里,她仍旧是她梦中神圣绝然的公主殿下,此生最美的存在。
川兮耐心等她收了手,将面纱重新戴上,平静的看着她。
“走吧,不必自责,你有你的选择,我和千千都理解。”良久,川兮看着她,轻声劝慰。
若在平常,如此亲昵的触碰,她定是不允的。可凌云要走,她道离别时带着诀别的眼色,好似再也不回了,川兮低眸思索良久,终是揭下面纱,允她一触。
千也而今已是遭天下讨伐的弑父杀君之罪人,谁离开都情有可原,凌云又是灵长族国佑,有自己的责任,能来救她们脱困已然情义比天,而今她们脱离险境多日,她要离开,她能理解。毕竟与这乱世数万万生灵为敌,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也不当道义捆绑。况且凌云对她们,已然付出够多。
凌云垂首不语,没有解释,跪身行了大礼,而后抬眼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带着令辰离去。
她带来的万数灵长族兵将没有带走,令汲稳重些,她将他和军队留了下来,独自带着令辰走了。
川兮虽有些疑惑她将兵将留下,依然没有问她为何,她只是看着她走出狼堡,走入刺目的曦光里,直到看不见了,才仔细检查了面纱,回头看向站在远处廊门前。
千也早就站在那里了,她的方向看不到她的脸,川兮才放心揭下面纱给凌云看的。
千也见她转身看过来,气鼓鼓的走到她面前,故意侧开身子不看她,面上明显生了气。
她看到了全程,看着凌云亲昵的抚摸她的脸,看她安静的任她描绘,她吃味儿了。
川兮看她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模样,愣了良久。她不知道该安慰她,还是该当做不知道,就这样不解释,任她气着,一次两次,多次后,或许就心凉了,不再如此在意她了。或许这样,她在她面前也就不会这般惧怕,惧怕她看到她的脸,会失望,会破碎。
千千,若你看到我而今的模样,还会这般吃味儿吗?
千也等了许久等不到她安慰,最后忍不住跺脚转身,怒目瞪着她无声质问。
她这才回过神来,轻轻的叹了口气。
“今日不去检验三军吗?”她选择岔开话题,不哄她。
“我出去,好让姐姐偷腥么!”可千也不允许她就这么一盖而过。
自她伤了脸后,哪怕对衔竹温声关怀一句,她都要狠狠的吃一坛子醋,定要她深切感受到她比以往还要在意她。
偷腥?川兮敛了眉头,“胡言乱语!凌云要走,或会是此生之别,她待你我……”
“她对我们有救命之恩,那又怎样,你是我的,她不能摸!我这盯着都敢让人摸来摸去,要真出去了那还得了?姐姐是不是得引到房里辞别一番啊!”
千也总有办法将川兮气到无法胡思乱想,听完她这话,川兮直接上手拧了她的耳朵,“你这说的什么浑话!”
小崽子这脑子,无礼无教,大逆不道的很!
“姐姐不可理喻,明明是你做错了,还教训我。”千也握住她捏她耳的手,鼓着腮帮子抗议。
面纱被川兮加重的呼吸吹起又贴服,如此反复,川兮看着她凌美的容颜沉吟良久,终是撇开眼看向狼堡外的暖阳。
正值年中凛冬,若是往年此时,她们定是在狼堡门前的石雕上晒日午憩的。可如今她畏光,已是无法同她比肩迎日了。
“这些日子,我总在做一个梦,”千也知她又低落了,收起脾气,捏着她指尖摆弄,“起初我以为只是个梦而已,但反复多次后,我想,那定是我前世的记忆。”
说起前世记忆,手中的指猛的轻颤,而后小心勾起,轻触上她的掌心。千也知道,对于前世,川兮是带着恐惧和期待的。恐惧她记起后恨她,又期待她记起,好惩治她当年的狠厉,解脱她的负罪感。
川兮转头看向她,静到如一尊雕像。
“我梦到巍峨的宫门前,你白衣如仙,俯身亲吻一副枯骨,那副枯骨丑陋可怖,像从地狱爬出来的鬼魅,同你谪仙般的容颜交叠在一处,看上去甚是亵渎了你。”
川兮听她形容三三丑陋可怖,不觉皱起了眉头。
“你说你那时,怎么下得去嘴的,不恶心吗?”
“那是你!”川兮敛眉咬牙,说的用力,显然很是不喜她这般说自己。
“我知道那是我,不过我还是觉得我作为万三三的时候,连称为癞□□都是高攀。”
“住口!”川兮这次是真的怒了,此生第一次,怒斥了她。她欺身向前,眸中盛着怒与心疼,“你可知那时,我何其有幸,还能得你亲昵!你可知是你,馈赠我一吻,容我甘之如饴!你可知……你曾容颜清丽纯稚,是我害你成那般!”
千也没有因她的恼怒而赶忙哄她,而是学着她的模样,静静的回看她,直到她眸中怒气消逝,恍然懂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