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酗酒赌博不分家,那个成天喝酒的庄稼汉,没多久就被酒友带着去赌场赌博了,这下子愈演愈烈。田里的庄稼不伺弄了,地里的菜蔬也不去拔草除虫了,就那样烂在土里。家里没钱买酒,就先卖地卖粮食,再卖家具,等到家徒四壁时,这人想起来他还有个如花似女的女儿,就叫了人牙子偷偷把女儿绑了卖上了游船,不知最后飘向哪里。
也不知该说是不是父子一脉相承,白露家里那哥哥,讨了老婆后就和老婆分出去单过,向来最是畏惧他老婆,被白露的嫂子拿捏的死死的。在她老子初露端倪时,嫂子唯恐公爹要上他们家来搜刮钱财,就拘着哥哥不许他常回家,竟连大妹被卖了也不知道!
那时白露跟着她娘在侯府揾食,全然不知道家里被她老子祸害成什么样了。还是某月某日这喝得烂泥一般的人,在沽酒路上一脚跌进田埂旁的水沟,直接摔断了脖子,到第二天天亮才有邻人发现,去拍他们家里的旧房子没人应门,邻人只好找去了白露哥哥家,又叫了人进城给白露她娘带话。
几人这才知道家产已被挥霍一空,连女儿都被卖得不知去处了。
白露她娘哭瞎了眼,连个裹尸的破席子还没寻见,那边讨债的人就上门来了。偏生哥哥嫂子连一文钱也不愿意掏出来,白露她娘没办法,就去求了侯府的管事嬷嬷,那管事嬷嬷看他们家可怜,又念在白露她娘往常活计做的好,就禀了前头管事,花了十两银子把她们母女买了下来。至于她哥哥嫂子,那自然是不可能入籍为奴的,衡家的香火总得留着。
这厢好不容易用卖身的银子填上了赌博的大窟窿,买了副薄棺葬了死人,白露她娘又染上了风寒,迟迟不愈。按照府里的规矩,久病的人是要挪出府的,她娘就带着一卷铺盖去了哥哥家,只留白露一个人在燕京城。
等白露好不容易攒下一点铜板,有了旬假能雇车回哥哥家看望亲娘的时候,才发现哥哥竟然连间正经的屋子也不愿意腾出来,就让她娘裹着单薄的铺盖睡在四面漏风的灶房。白露和她哥哥脸红脖子粗的理论了一番,最后说好了白露拿一半的月钱出来,她哥哥嫂子才答应给老娘延医用药。
这就样过了半年,四房要启程去外地上任,准备从府里挑几个服侍的人一块儿跟着去,因为路途遥远且几年不会回京,就许诺每个跟着去的下人能有五两银子的补贴。那时白露她哥哥进京来找白露要钱,恰好听说了这件事,许了管名册的人一顿薄酒,添上了白露的名字。
等白露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是启程前一天,府里放了他们这些选中的人一天假回家探亲。白露气得无法,却只能收拾了包裹后,匆匆回家看了眼娘。
她哥哥拿了银子,倒是有些良心发现,把老娘挪进来堂屋,能盖章新弹的棉被,还沾沾自喜地和她说,怎么样,你哥哥没做错吧?你不去,老娘怎么有银子看病。
白露沉默,见到形容枯槁的娘,倒了碗水来,把娘半搀半扶地抱起来喂进她嘴里,湿润了干枯地起皮的嘴唇。
娘伸出干枯的像老树皮的手,颤巍巍摸了摸她的脸,眼里流出两行清泪。然后艰难地翻身坐起来,从枕头里摸出一支银钗来,塞进她怀里。娘嚅嗫着说话,白露把耳朵靠上去才听清她了什么。娘说,娘没用,不要怪你哥……留给你……做嫁妆……
白露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扶她重新躺下,给她掖了被角,然后提了包袱就要出门。
出门前,嫂子伸过来一只手,嬉笑道,娘给了你什么好东西,让你侄儿也见识见识。说着就往她怀里掏去。
那支银钗,犹带着娘的体温,她还没捂热,就被嫂子拿走了。
白露冷笑一声,由着她动作,提脚就走了。嫂子在身后啐了一声,什么东西,不过是伺候人的玩意儿。
她哥嫂再没有想过,白露有一天还能随着主家回来。有个往侯府送菜的下人,在厨房里偶然见到白露,惊得直揉眼睛,反复看了好几遍才确认了就是她。这下人赶着牛车回到了农庄,向邻人说起,被她哥嫂听见了。
她哥嫂一合计,这四夫人回京时的行李可是装了满满两大船的,妹子在四夫人跟前伺候了这么久,想必也有些积蓄。如今侄儿大了,该讨老婆了,姑姑出些钱,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嘛。
这公婆俩也知道平白上门去叫人,白露不会回去,那哥子就眼珠一转,想起早死老娘留下的那支银钗,就叫嫂子拿出来。然后对那送菜的下人点头哈腰说了几箩筐的好话,还提了一刀猪肉一副大肠打了一角酒请他吃得满嘴流油,这才同意把东西带到府里,另外寻个小丫鬟送到白露手上。
白露收到银钗,心里自然也有计较。故而清晨出门前特意换下了府里常穿的服色,另外找了洗的发白的旧衣裳穿上。只是没想到临时打湿了,换了青雀半新不旧的衣服。且她还除了首饰,头上只插一支木簪,唯有手腕上一对小时戴上的银镯子难以摘下,和耳朵眼上扎的银丁香。
没成想她刚刚下了车站在农庄门口,就被等候在那的嫂子一把扯回了家。哥嫂自己起的房子到底是不如老屋大,他们几年前就搬回了老屋。
入府当差快十年,眼前这幢老屋眼见得破旧了,就和哥嫂一样,面上半是风霜的痕迹。
只是相貌老去,人心还是往常。说是哥哥病重,见了面才知道这是诓她的。这对曲意逢迎的男女,连客套话都说不出来几句,就原形毕露。嫂子更是直接了当,拉过长得比哥哥还高的侄儿,哭诉家里囊空如洗,只盼着小姑姑赏面替侄儿出了彩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