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心闻言,这才舒了神情,笑道:“您过誉了。方子上将用剂、手法等讲得明明白白,我只是依照方子炮制。”
夏嬷嬷摇了摇头,感慨道:“这你却不知了。制香造粉一道,如同厨艺,有的人凭口授就能烧出一桌好菜,有的人即便手把手地教他,却也连最简单的米饭都焖不好。你已是我出宫以来,见到的最有灵性的孩子了,称一句天赋异禀也不为过。”
敏心受宠若惊:“那也是您教的好。”
夏嬷嬷一笑,把香粉盒放下,指了指身边的空处叫敏心坐过来。
敏心赶忙搬了张小杌子坐在了夏嬷嬷的身侧。
夏嬷嬷取过敏心送来的小瓶,将里面盛着的银白色液体缓缓倒入一尊三足黄铜缸里,声音低沉舒缓:“你不是问我,买水银作何用吗,今日便教你两个方子,一则医病,一则杀人。”
敏心悚然一惊。
夏嬷嬷浅浅笑了笑,笑意却没能传至眼底,等她低眉敛笑时,方才夸赞她的那个和蔼慈祥的老人咻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行走大胤宫阙四十余年屹立不倒的掌事女史夏女官。
“敏心,你出身永泰侯府,在燕京长大,只是不常和其他勋贵交际,想来对高门大户里的秘事不甚了解。再过一月,就是你的及笄日,你长成大姑娘了,也该说亲了,有些事,应提前教你。”
敏心忽然低声道:“嬷嬷,我知道的。我们府里已是燕京城难得的能长幼有序,相处和睦,遇事能守望相助的人家了。只是我们家虽没有那些腌臜事,但这些年来,只看大姑母嫁的承平侯府,多少也知道一点。”
她抬眼望向夏嬷嬷,眼若寒星,十分锋芒:“听宋家表妹说,她除了大姑姑,原还有两个小姑姑和一个小叔叔,却都在陆续进宫后,再也没有回去过……是这样吗?”
夏嬷嬷有些意外。
她沉吟良久,才点了点头:“你想的,没有错。”
敏心霍地觉得,全身血液一刹那冷冻凝固了。
夏嬷嬷轻描淡写地说:“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就直说了,宋家那些事儿,和其他人家比起来,却也不算什么。这些高门大户朱门绣府啊,多得是恶心人的脏事。公媳扒灰、叔嫂通奸、父女相奸……和这些比起来,那恶毒婆婆磨磋儿媳的,叫媳妇孙女立规矩的,竟是大善人了。倘若把这恶心事全部抖落出来,这一半勋贵脑袋上的爵位,都将要不保。”
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望向敏心:“孩子,你听着。以你的出身门第,将来与你谈婚论嫁的,必定不会是什么白身人家。四夫人爱女心切,一定会为你好好择婿。只是万一她看走了眼,你那未来夫婿是个驴粪蛋子表面光的,我接下来教你的,你就要好好记着。教你制香调粉,是为悦己;教你识药学医,是为自医;教你化毒杀人,是为自保。如若有一日迫不得已,你有后招,就不会和……一样,被逼到绝境上了。”
敏心僵硬地点了点头。
夏嬷嬷看敏心似是被她所说的内容吓到了,便放缓了语气,温和道:“别怕。你现在还没遇上这些事儿,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定呢。眼下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和我学。这本事学会了,才是自己的,终生受益无穷。”
敏心定定地看了夏嬷嬷片刻,忽然起身对着夏嬷嬷跪了下去。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敏心“哐哐哐”认真地磕了三个响头,她伏地恭敬道:“您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倘若您不嫌我愚笨手拙,请允许我斗胆唤您一声‘师父’!您已教我这许多,一日为师,必将终生相报。”
夏嬷嬷起先被她吓了一跳,后面就平静了下来。随着敏心最后一字落地,她俯身双手扶起了敏心:“好孩子,你有心了。既然你愿意拜我为师,那老婆子就拿个乔,收下你这弟子。”
敏心大喜,再拜道:“师父!”
“好孩子,起来吧。”夏嬷嬷笑道,“你再跪下去,只怕我这儿的地板都要被你跪穿了。”
敏心这才略带窘意地坐了下来。
夏嬷嬷叹道:“便是你不说,我心里也是拿你做徒儿的。我一生未嫁,不曾有过子女,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和自家的孙儿孙女也没什么差别了。如今既定了师徒名分,那我更要把我压箱底的本事都传授给你了。”
敏心急道:“师父,我没有这个意思!”
夏嬷嬷看敏心急得脸红汗流的,笑道:“我晓得!看你这急的。”
“来,你去捡些硫黄、伏龙肝、滑石和杏仁,再把铜铛和石杵取来,我教你调‘太真红玉膏’。这膏药正用可以敷面嫩肤,若是用轻粉调和,可治风疮瘙痒,水肿鼓胀和毒疮。”夏嬷嬷意味深长地说,“倘若用量得当,亦可伤人于无形。”
敏心正襟危坐,洗耳恭听。她面前是用来记事的簿册,手执朱墨两色笔,每逢夏嬷嬷为她演示到关键时刻,她就用笔将剂量、现象仔细记录下来,十分认真。
夏嬷嬷看在眼里,也很欣慰。只是她并不是那种会经常表达情绪的人,只是将手上动作,更为精细缓慢地演示着,直到敏心记下或是表示她听懂。
这一教一学,时间过得飞快。
等夏嬷嬷把太真红玉膏的制作流程都粗略示范一遍后,外头天色已黑。
秋雁隔着帘子来问她们可要用晚膳,敏心惊觉她们错过了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