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亦桐下了船,一点不耽搁,径直便按着地图指示朝相思风月剧院赶去。周遭尽是耳鬓厮磨甜言蜜语的恋人们,倒显得她这么个正经来谈工作的人格格不入。
剧院在相思岛最中间,门前有一座举世闻名的雕像,据说名为“心上人”,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她孑然一身,靠着“借过”、“你好,请让一让”在熙熙攘攘的爱侣们中间艰难前行。
等挤了出去,早就在门边等着的相思风月剧院院长秘书立马带她去院长办公室,一路说好话——不是夸她,是说他们剧院自己的好话,顺便编排编排死对头。
院长办公室里坐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三十岁上下,左手支着下巴,平心而论长得还挺清秀。脖子上系了一条黄色小丝带,打着精美的蝴蝶结。
谢亦桐礼貌地做了自我介绍,说有意来剧院工作,但想事先谈一谈,互相了解了解。
男人置若罔闻。他歪了歪头,又歪了歪头,细细打量着她,冷不丁忽问了一句,“什么是爱情?”
谢亦桐不假思索。“人类用来自我欺骗的某种奇特想象。”
“你说什么?”
“人们的日子过得太无聊,为了避免无聊,就随机在周围找了个对象,告诉自己对方有某种过人之处,很值得追逐。于是人们得以在这种追逐里打发时间,好用来忘记无聊。”
“你竟然污蔑爱情!”男人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开始在办公室里颇为激动地来回快步,“爱情!伟大的爱情!伟大的爱情怎么能跟‘无聊’这么卑微的词汇挂在一起!”
“……”
“我看过你写的剧本,我很震撼,十分震撼,每每想起来都还是特别震撼,”男人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如此冷血、如此刻薄!你笔下的角色居然一次都没有品尝过甜蜜的爱情!”
“爱情元素对我的剧本情节发展毫无助益。”
“这就是问题所在。爱情!它是甘甜的苦涩,是生命的意义,是人类发展前进的伟大动力,”男人走到窗边,朝着楼底下围着那知名雕像的拥挤人群指去,“你看,所有人都在为了爱情而狂热!而你,你甚至不愿意让它在你的剧本里出现哪怕一行。”
他走回来,拉开椅子重又坐了下去,理了理自己脖子上的黄丝带,用一种虔诚的语气说,“亲爱的剧作,你的灵魂需要爱情。”
谢亦桐冷静地做了总结。“也就是说,你们不会聘用我。”
“喔,那倒不是,”男人说,“虽然你对爱情心怀偏见,但你创作剧本的超能力确实不可多得。只要完成一件小小的入职前任务,我们就会聘用你。超高福利。甚至可以让你在附近无主的小岛里选一个做单人宿舍岛。”
“什么任务?”
“去做一年中学老师。”
中学老师这职业与剧本创作实在搭不上边,谢亦桐以为自己听错了。刻意等了两秒,才重又礼貌问了一遍。“什么任务?”
“去做一年中学老师,”男人耐心地解释着,“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年纪。你日日夜夜与那些身处青涩初恋中的少年少女相处,沐浴着年轻的爱,也许也就开了你自己的窍,成为伟大的爱情剧本创作者。”
“……”
“你意下如何?”
谢亦桐想着自己如今还没着落,不便把话说死。“我考虑考虑。”
男人微笑起来。“等你的答复。”
她礼貌道别,出了剧院,重又钻入围着著名雕像的人群。熙攘中,她被人一推一挤,不知怎么的便被挤到了雕像前面。
一尊著名的雕像,名为“心上人”。
但是,那不是一个纤纤而立的曼妙女神,也不是身姿伟岸的雄壮男人。那原来竟是一颗破碎而凄零的心脏,四分五裂,淌着鲜血。但裂缝处、血影中,处处刻着看不清面目的人影,人影把心脏占满了,令它痛苦。
原来这就是心上人。
它一点也不美妙,一点也不温和。相思风月。相思风月。拨开了风月温柔的五彩面纱,相思的真相是心上血。
表象剧院在主岛东边的深思岛,据说整个岛都算是剧院,连沙滩上也有细沙精心堆出的奇特舞台,一旦涨潮便被吞灭,消失无迹,但剧院的人会不厌其烦、日复一日地重又再搭起来,乐在其中,据说这是打破舞台界限而表达的某种西西弗斯精神……
谢亦桐下了船,立马便有一个身披白色大袍的剧院秘书迎上来,热情地领着她去找院长,一路说好话——依然不是夸她,是说他们剧院自己的好话,顺便编排编排死对头。
这座岛不能说是不奇怪。
树底下有个人一动不动地坐着,一群观众打着呵欠在围观。据白袍秘书介绍,这是剧院的经典剧目,与岛同名,叫《深思》。
沙滩上躺了一群人,一会儿一齐往左翻身,一会儿一齐往右翻身,一群观众打着呵欠在围观。据白袍秘书介绍,这是剧院新上的优秀剧目,叫《乌合之众》。
广场上两个穿着同一款式衣服的人在凳子上相对而坐,一个说“嗒”,另一个紧接着也说“嗒”,然后一个又说“嗒”,另一个也紧接着又说“嗒”,如此循环往复以致无穷。一群观众打着呵欠在围观。据白袍秘书介绍,这是剧院今年拿了大奖的著名剧目,叫《时间中的生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