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卓安是武将,身粗布素袍完全遮不住他的器宇轩昂高大伟岸,只不过九死一生看到故友,眼眶还是兀的一红,双手拱起,中气十足地喊了声:“楚晖。”
戚牧亭经过大半年颠沛流离,原先保养得精致的细皮嫩肉被风沙吹得黑黝黝的,已有小小男子汉的模样,他腰板挺得笔直,学着父亲也向刘墨拱了拱手:“刘叔!”
刘墨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这才牵起牧亭的手往屋里走:“快,进屋说。”
戚卓安一瘸一拐跟上。
刘墨注意到他的腿脚,不禁皱眉:“你受伤了?”
“在牢里的时候,他们用了刑,落下了病根。”戚卓安淡然说道。
“刑部这群羊羔犊子,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不上进,动辄用刑!”好友是武将,却在那黑压压的地方落下伤筋动骨的旧疾,他气得咬牙拍了下圈椅的扶手。
“区区小伤,不足挂齿。”戚卓安倒是淡然得很,伤痛已经发生,再愤怒、再悲怨,他也回不到那个完整健康的自己。不过刘墨的反应让他很是意外:“你好像并不意外我还活着?”
两人是多年的好友,年轻的时候秉烛夜谈,无话不说,时隔多年两人情谊犹在,刘墨没打算隐瞒,便把顾衡到访的事情跟他说了。
“怪不得,我碰到了训练有素的探子,我还以为京中局势有变,有人想请你出山,花了好些功夫才避开他们的眼线来找你。”戚卓安稍稍松了口气。
“这才是他的行事风格,永不把希望压在别人身上。”刘墨感叹,他想起顾衡的嘱托,又道:“之舟让我转告你,让你务必去找他一趟,不为公事,是私事。”
戚卓安琢磨了一下,宽大的手掌抚了把乱糟糟的胡茬:“我和他没有私交,谈什么私事。”
想起流落在外的音音,他颓唐地双手环住头:“这次来,我是有件事想问你。”
刘墨看他这副神情,便知他要问什么,长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知道你出事之后,我进了一趟京,就是为了寻访侄女,但她踪影全无,我一直没找到。”
听到这话之后,戚卓安脸色变得灰白,神情颓败,威武的身躯看上去清冷得可怜,他垂首,重重锤了下桌子,桌子上摆着的几个杯盏被砸得跳了起来。
“是我没用!连女儿都保护不好!”他怒红的双目滚出热泪,只要一想要娇滴滴的女儿流落到烟花地,他心就痛得难以呼吸:“我的音音,她到底去了哪里?”
他在朝中多年,根基深厚,当初被投入大狱,有很多人为他奔走。但皇上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口咬定他心怀叵测,存有不臣之心,要杀他泄恨。
他们走投无路,眼看着行刑之日越来越近,最后一个曾受他恩惠的人拿刀抵着脖子主动要求去牢里换他出来。他们在牢里放了一把火,趁乱把他救了出来,而那个人被火烧得容颜尽毁,受尽苦楚,最后还为他上了刑场。
而他,则被送往北方。
他好转之后,刚好碰到押送牧亭的队伍到了松阳县,他趁乱劫了囚队,救出了牧亭。
经此大难,当初的宁安侯没了封狼居胥的雄心壮志,只想守着他的一双儿女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他悄悄回到云京,打听戚繁音的下落,却是半点消息也无,听说梨月坊倒闭之后,里面的姑娘大多被运往南方,他一路追访,仍是没找到她。
刘墨也满面愁容,他安慰戚卓安道:“济源,你别担心,我一直在托人打听她的下落,要是有消息了,我一定告诉你。”
戚卓安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僵硬地点了点头:“我听说她们有人流落到了琅琊,我再去琅琊碰碰运气。”
“你先在我这里暂歇两天,我找人送你去琅琊。”刘墨道。
“楚晖,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戚卓安口气坚决:“我现在的身份,谁沾着谁倒霉,我不能再多连累你。”
说着竟然是一刻也不愿多留,起身牵起戚牧亭的手,转身离去。
刘墨微怔,拦住他道:“济源,此去琅琊山高路远,小侄儿跟着你颠沛辗转,你要是不方便,我可以暂代看管。”
戚卓安略犹豫了一瞬,牧亭才十二岁,就跟着他餐风露宿,这孩子懂事,从不叫苦叫累,上次甚至发病烧了整整一日也没吭声。儿子日日跟着他,他也的确疏于照料。
“我不,我要和父亲在一起。”戚牧亭飞快摇头:“我要和爹一起去找姐姐,我不怕苦,一家人就是要在一起。”
戚卓安深看了小儿子一眼,握住他纤细的手腕,下定决心,道:“我们好不容易团聚,以后都不分开了。我带你去找姐姐!”
父子俩打定主意,连口水都没喝,立即动身前往琅琊。
————
入了二月,天气渐渐回暖,日子不疾不徐地过,倒没再生什么事端,燕娘头七那一日,戚繁音出了门,到寺里给她立了个长生牌。
虽然顾衡答应过和她一起去,不过他连着好几日都忙得脚不沾地,见天地人就出去了,戚繁音也不好因为这种小事叨扰他,就独自去了。
到了寺里,她找住持说明来意,给她立了长生牌,点了长明灯,牌位上写着“卢文月”三个字。
戚繁音站在长明灯前,深深揖了一礼,她双手交握在袖子里,骨节因为用力交握而发白,她郑重地说道:“多谢卢姑娘三番几次出手相助,等我回云京了,一定会到庄宴府上讨回你家祖传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