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听霜想了起来,原来真是那个小屁孩要走了。
他问道:“他们人在哪里?”
葫芦说:“我刚过来瞧见了,殿下若是也想送一送,我推着您过去吧,那边路不好走。”
顾听霜懒懒地说:“是啊,也算是我府里的人,我当然也该送一送。现在他是百里家的人了,宁时亭也要更上心一点,不然跟我爹那边也没法交代。这次他出府,肯定就不能是晴王府奴仆身份出去了。”
葫芦想了想:“公子的意思,是当作百里家送过来养病的,又有恩于晴王府,名号说出去也好听一点,以后说出去不会被欺负。”
顾听霜说:“既然是百里家的人,以后也没人敢欺负。倒不用他一个鲛人去操心。”
葫芦发现了,他们这位世子殿下仿佛还是对宁时亭有什么非常强烈的意见。别人提起鲛人都是夸赞,觉得珍贵,他一提起来就好像连带着鲛人整个族类都是什么让人嫌弃的事物一样。
他推动轮椅,将顾听霜一路推过去,来到药园外。
这个存放药材和香料的地方一如既往,只留了两三个人在外面值守,不让其他人靠近。
上回他过来一次,门口的侍女侍卫已经认识他了,小心谨慎地行了礼,说:“殿下,公子和百里小少爷在里边说话。”
顾听霜说:“我也过来送送他。”
侍女也不敢多问,请他进去了。
还是黄昏的小院落,药香彻骨,金碎的光芒透过树叶招摇洒下。
只这一回,廊下不再有盘腿坐下的鲛人。院落中很冷清,只有里面传来人声。
声音很低,也很轻,是宁时亭在说话,听书的声音间或冒出来,都是有点难过的“嗯”,情绪听起来也有些低落。
顾听霜本无意探听他们这对旧日主仆二人的对话,但是随之而来的一声抬高声音的抱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听书带着哭腔,叫了一声:“那你跟我说这么多,还不是要我走,我听了又有什么用嘛!”
十二岁的孩子,忍了好多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就是不想去,就是不想去嘛,我又不认识我那个哥哥,他就跟一个陌生人一样,除了公子这里,我哪里都不想去。公子为什么一定不要我呢。”
宁时亭静了一会儿。
顾听霜的轮椅滚过庭前的遮挡,看见窗边透出两个人的人影。
宁时亭拎起衣袖要给小孩擦眼泪,听书却闷头躲过了,还是哭。
鲛人就微微俯下身,跟他平视着,轻声说:“我不是不要你了,我是为你好。今天跟你说的你一定要记得,出去之后不要再将自己是冰蜉蝣的身份讲出去,任何人都不行。不要打听我的事情,不要来找我,可以给我写信,我会给你回信。等我有时间了,就去看你。”
听书不停擦着眼泪,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还是说:“嗯。”鼻音浓重。
“好了,回去吧,把自己的东西再收拾一下,看看还没有漏的。你快十三岁了,别再像孩子一样闹脾气,不要明天去了将军那里热笑话,知道吗?”
宁时亭说。
听书很明显不想再听他说话,也没回音,只是推门跑了出去,从另一边侧门走了。
宁时亭轻轻叹了口气。
风从窗边吹过,拂动他银白的发。宁时亭转身过来关窗,正好就看见了窗外的顾听霜。
愣了一愣。
“殿下?”
顾听霜抬起眼,没什么波动地说:“你出来,我功法上出了点问题,拿你试一试。”
宁时亭一头雾水。
他和顾听霜又是几天没见。一方面,他隐约听出了顾听霜那天的愤怒,不再打扰他。
另一方面,是因为听书要走,他花了很多时间去忙这件事。
他以为顾听霜会再抓着听书的事情对他冷嘲热讽一顿,但是顾听霜并没有。
他知道他修炼九重灵绝,却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修炼的。他装订成册的东西,也只是按照语序、标注整理好而已,并没有仔细看过。
顾听霜要他帮什么忙呢?
他关了窗,从屋里走出来。
顾听霜看着他,微微抬起下巴:“靠近点,弯下腰,我告诉你怎么帮我。”
宁时亭很听他的话,果真弯下腰来,凑近了,想知道他要跟他说什么话。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顾听霜袖中短匕倒转,刀鞘不轻不重地在宁时亭颈侧一磕。
灵识如同奔狼过境,占领、吞并着宁时亭的躯体,在他脑海中寻找他压着的情绪根源——压在平静与无奈之下的,满心的不舍与难过。
他不能在宁时亭清醒的时候窥探他的情绪与记忆,因为那样宁时亭会察觉到他灵识的到来。
眩晕袭来,鲛人眼睛闭上,整个人往前扑过来。
顾听霜伸手接住,避开宁时亭的肌肤,让他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伸手扣住他的脊背。
灵识慢慢深入,他也逐渐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庭院中,少年人垂眸闭目,将鲛人抱在怀中,仿佛鸳鸯交颈。
“说你傻,还真傻。多少次了,这么信我干什么呢?”
那一刹那,顾听霜脑海里浮现这个想法。随后他就不再想了,宁时亭的思绪远比他想得深沉复杂,如同深海汹涌,将他卷入了经年梦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