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昀一怔,仰头喝干杯中的酒,站起来道:“酒即喝完,我们也该走了。”
苏潋陌并不着急,坐在那里悠然自得的问道:“走去何处?”
沈昀望着他道:“走去苏公子来洛阳的目的。”
苏潋陌唇边勾出一抹笑意:“原来你这般了解我。”
并非是沈昀了解他,而是在这危机四伏的当口,若非有必要的原因,苏潋陌不会冒险出现在这市集之中,而苏潋陌没有去反驳沈昀的话,恰巧也证明了他的猜测。离开醉霄楼之时,正值日落西山,摆于街道两旁的摊位尽收,行人的神色匆忙了许多,他们牵马缓步而行,渐渐远离了闹市,来到偏僻的东郊。
一座宅子在暮色中出现在他们视线范围,青石砌成的围墙内露出飞檐卷翘的亭台楼阁,门前即没有摆放镇宅石狮,檐上也没有悬挂红灯笼,但那扇开阔的大门却是用名贵的楠木制成,雕花匾额居于檐梁正中,那上面的字竟是用价值连城的白玉镶嵌而成,通体流光,华美非常。
——飞羽阁。
沈昀默念这三个字,想不起来江湖何时出现了这样一个地方。苏潋陌上前轻叩铜把手,等了片刻,门后传来一阵响动,大门在吱嘎声中开启,露出一张老态龙钟的脸。
他竟然就是那日在山野中拖行慕云择的老者!
沈昀终于知道苏潋陌为何要来这里,这飞羽阁,原来就是他的居所……
老者见了苏潋陌,垂首恭敬地说道:“主人回来了。”
苏潋陌也不答话,回头望向正处于愕然之中的沈昀,笑言:“山野陋室,沈兄可愿进来一坐?”那老者闻言便将大门拉开,站于一旁等候。沈昀望见院中那条通往楼阁的青石板路,愈加摸不准苏潋陌的用意,这里既然是他的住所,难道不应该尽量掩人耳目,不叫外人察觉吗,为何偏要带他前来?
苏潋陌见他半晌没有动静,又道:“怎么,沈兄是觉得我在里面安排了埋伏?”
主人都不避讳,他身为客人又何需介怀?沈昀摇头一笑,抬腿坦然地走进去,老者将大门关上,听见身后传来的上栓声,再看看那在前边领路的白衣少年,沈昀更加觉得自己一脚踏进去的是个请君入瓮的陷井。不过苏潋陌刚才有句话说得着实不错,即来之则安之,按他现在的处镜,难道还能更惨一些?
沈昀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院落里几乎没有裁种任何花木,只砌有一座假山,山旁挖有一汪池水,水面飘浮着翠绿的荷叶,花期未至,荷叶上水珠滚动,夕阳似揉碎的金缎一般洒下粼粼波光,微风轻拂,竟是莫明的宁静动人。想到苏潋陌乖张的行事作风,沈昀实在无法将他跟眼前的环境联想在一起,那般诸事讲究之人,不是应该住在华亭美阁之中,享受仆役美姬的侍奉吗?
苏潋陌并没有走进眼前的楼阁,而是穿过那道回廊,拾阶而上,来到更为僻静的后院。这里几乎看不见任何绿色,轻若薄烟的白婵纱垂落在亭阁,随风轻轻舞动,举目望去,收进眼底的只有这一片纯白的颜色,清冷如雪,飘散在风中。
这样一个冷清的地方,苏潋陌便住在此处?
沈昀有些讶异,那个张狂的少年,怎么会奈得住这铺天盖地的雪白与寂寞?苏潋陌伸手推开那扇花棂门,回眸对沈昀笑道:“我有些事要做,今夜只能委屈沈兄住在此处了。”
青灰色砖瓦在夕阳下显露出岁月的静寂,陈设简洁的房屋随着沈昀迈进去的脚步映入视线,没有太多奢侈华丽的装饰,可每一件物品都极尽考究。黄花梨制成的家具几乎没有雕刻任何花饰,格子柜静立在墙角,上面摆放着若干书籍与古玩,连沈昀这般从不研究瓷器珍宝的人,都认得出那随意放在角落的霁蓝釉白梅纹梅瓶价值千金,那用于焚香的铜镏金兽首三足香鼎当世罕见,现在却一并出现在了这间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屋子里。
老者提来一壶新茶,用上好的紫砂壶装着,未言半句,转身便离开屋子。他走得很快,佝偻的身影像是马上就要栽倒在地上,但他却走得那样稳,显然就是个内家高手。苏潋陌倒了杯茶递给沈昀,这杯子同样是紫砂做的,笼统不过两根手指大小,用来饮茶顶多就能湿湿嘴唇,但那随壶嘴倾倒出来的扑鼻茶香正验证着这小小一杯茶的价值不菲。
苏潋陌微笑问道:“沈兄不妨猜一猜我为何要回到此处。”
沈昀想,这杯茶绝不会比醉霄楼的百花酿便宜,他能分得清好酒劣酒,却对茶汤一窍不通,就像此刻这个问题一样,不会有答案。
“苏公子想做的事,在下猜不了,也猜不到。”
苏潋陌走到格子柜前,不知移动了何物,墙上咣啷一声出现一个暗格,他从里面取出一个黑木匣子放在桌上。沈昀还记得这种黑木,在传剑大会上时,无瑕山庄便是用这种木料制成棺材,将赤霄剑护在里面。那不过就是近在眼前的事,再忆起却恍如隔世,早已物是人非,沈昀目光一黯,低眉饮茶掩饰着神色里的波动。苏潋陌并未去在意:“沈兄还记得陈家的藏宝图吗?”
沈昀摇摇头道:“如今它已经是你的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