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刘老板的办事效率也的确很高,他的印书坊采用时下堪称尖端的活字印刷术,工人们又都是熟手,他们岁寒斋售卖的书籍绝大多数是自家印书坊出品,可见是做惯了这个活计。
陆时寒的稿子在识货的人眼中拥有很高的价值,但在工人看来都用着一样的文字,也没什么特殊的,跟普通书那样印,于是从最终稿出炉,到第一批样书生产出来,也才短短几天而已了。
而在陆时寒这个作者看过样书,觉得并无不妥后,刘老板那边就紧锣密鼓安排刊印和上市事宜了。
是的,生产和销售基本上由刘老板负责,只要陆时寒想当甩手掌柜,他就可以直接躺着等分账。
当初签约,刘老板给了两种合作方案,第一种是时下最常见的买断模式,看在张大人面子,刘老板也想跟陆时寒这个状元郎结个善缘,因此愿意忍痛割利,一次付给陆时寒一千两,那出这本书的盈亏刘老板自负,以后赚多赚少也跟作者本人没关系。
陆时寒最初想的便是这种方案,若能一次性拿到一千两,都可以在靠近外城位置买个宅子,已经比想象中好很多了。
但既然刘老板给了两种方案,他也没着急,听刘老板继续介绍第二种。
后者算是这个行业的“特殊合同”,名气不够大的文人不敢这么玩,因为不是直接拿润笔费了,而是以入股的方式,文人出文稿,书商负责生产和铺货,销售额出来后刨去成本再来分账。
刘老板说的也很坦诚,他在这行也算有些根基,有自己的印书坊,岁寒斋在江南几个文风鼎盛和经济繁荣的城市也有分斋,客源一下很固定,因此成本会相对减少一些,陆时寒若要选择后者,也可以投入成本,给他的分成高一些,但这些根基都是他打拼出来的,大头肯定是他自己。
刘老板表示他也不是白拿好处,若是发生意外这书出不成,或者最后卖书的钱还抵不回成本,损失的部分都是他自掏腰包,陆时寒一分钱都不用掏。
当然同样的,第二种方式的风险因素太高,但凡销量不那么尽如人意,那还不如直接拿一千两巨款的润笔费来得合算,而且还不用承担销售压力。
刘老板说来说去,还是希望陆时寒选择第一种模式。
如果没有养家糊口的压力,陆时寒确实不介意采纳刘老板的意见。他当然知道在商言商的道理,刘老板嘴上再说得好听跟他当朋友,也不能真不在意损失,对方肯掏一千两,自然有信心能赚得比这更多,但没有养家压力的陆时寒并不在意这些损失,钱够花就行了。
偏偏他自己不介意那些身外之物,却娶了个根本离不开金钱滋养的妻子,而且随着她身子日渐康健,陆时寒已经开始打算起日后生儿育女的花销了——自从发现师兄家的侄子侄女们,都有不止一两个丫鬟奶娘伺候后,他就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往后生儿育女,这么娇气的仪儿能亲自照顾吗?
答案毫无疑问是否定的,自家恐怕也得再请奶娘丫鬟,这样一来不仅开销增加,要买的宅子也不能太小,否则就住不开了。
于是陆大人绝望的发现,刘老板开出的一千两根本不算什么,那自然不能当场答应下来,陆时寒回家跟颜芝仪商量了一下,在她双手双脚的支持下,咬牙选择了第二种方案,然后跟刘老板就分成问题好好讨论了几天。
全程都是他跟刘老板私下协商,谈回来的结果让颜芝仪都喜出望外,他们的分账方式竟然是抛开成本后四六开。
当然是陆时寒四,刘老板六。
这已经足够让颜芝仪用充满敬仰的目光看他了。
万万没想到谈判专家竟然就在她身边,她记得上辈子吃过瓜,某小有名气的作家小说版税才十来个点,就这已经是业内不错的待遇了,虽然这十几个点是指销售额而不是净利润,可是跟定价比起来,印书的成本才多少?
拿这个当参照物的颜芝仪便认为,寒哥作为第一次出书的新手,净利润分账谈到百分之二十就算不错了,结果他跟刘老板达成了四六开,足足是预期的一倍啊。
陆时寒被她的星星眼看得颇为不好意思,解释道,“刘老板虽然没明说,但言语间也透露过,他是花了些功夫来了解我的,自然知道老师对我的关照,因此看在老师和张叔的面子上,刘老板愿意多让些利,而我也没有把价压得太狠,毕竟若是刘老板觉得吃了亏,用其他方式弥补回来,比如瞒下一些卖出的数量,那咱们也只能吃闷亏。”
颜芝仪睁大眼睛:“所以寒哥还想五五开的吗?你想的可真美。”
连特别会做梦的她都不敢想呢,生产印刷都是刘老板在搞,销售也是人家负责,堪称一条龙服务了。虽说刘老板名下有自己的印书坊和书肆,可是材料、人工和后期的运输也都是成本,他们坐着分账就要了四成利润,说是空手套白狼也不为过啊。
陆时寒:……
后来证明,刘老板愿意给陆时寒这么高利润还其他的原因,因为他需要让陆时寒出面寻找噱头,比如请同届的榜眼探花公开推荐。
如此一来,一本书就集齐了状元榜眼和探花的名字,前无古人也后无来者,何愁那些也奢望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读书人、或者希望孩子能沾上这份好兆头的父母不掏腰包买书?
是的,这个时代做生意也并非颜芝仪所想那样真就一点不打广告,至少刘老板就很懂,他要的不只是齐永年和董子玉写文章推荐,还花钱雇了一批闲汉去人流量大的街头茶馆扎堆,没事就说一说这本届状元亲笔所写、同榜榜眼探花联名推荐的,写作《科举笔记》,读作“状元秘笈”的奇书——也不知道刘老板是从哪里得知颜芝仪曾建议陆时寒取名为《状元秘笈》的,这个名字不好作为正式书名,但是作为宣传口号可真是充满了煽动性,都秘笈了,别人都有,你能没有吗?
当然了,那什么“榜眼探花联名推荐”的原话没有这么赤、裸、裸,是颜芝仪按照自己的习惯用语这么理解并翻译了。
而刘老板这样宣传还真算不上浮夸高调,因为本书还有比状元、榜眼和探花更厉害的噱头,那就是两位倾情为开头作序的大佬——冯大人和国子监祭酒。
冯大人就不必说了,手握实权的高官,本身官声极好,是读书人引以为豪的榜样,而国子监虽然官衔放在京城不算什么,人家却是主管教育那一块,全天下的读书人就算没听过首辅宰相的名字,也不可能不知道国子监祭酒是谁。
所以这两位在读书人中间的号召力,说是一呼百应也不为过了。
刘老板只要打出这两位大佬的旗号,分分钟卖断货也不是梦。
不过哪怕他只是纯粹的商人,也明白可以锦上添花、却不能烈火烹油的道理,两位大人亲自作的序就在书中开头,白纸黑字又跑不掉,懂得都懂,就没必要传得人尽皆知了。
铺货前期刘老板宣传造势工作搞得有声有色,而颜芝仪也不是完全不关心此事,她听说现在盗版也很猖獗,有人为此特意在书中添上“敢有翻刻必究”,也有比这更严重的警告。
陆时寒显然不会在自己的书上写这种内容,哪怕事关金钱也不行,于是颜芝仪给了点小建议,比如购买正版赠送特签什么的。
起初陆时寒并没有在意,他只觉得仪儿对他过于盲目崇拜,便以为别人也会需要他的签名印章,他要是当真就是夜郎自大了。
可陆时寒没当真,刘老板却因此有了灵感,百忙之中让人制作了一批精美的书签作为购书赠品,还让人给陆时寒送来了一堆留白的特殊书签让他签名,这些书签量少,也就几百份而已,刘老板相信免费的赠品不可能有人不喜欢。
陆时寒:……
在多方因素的推动,以及陆大人的努力配合下,新书上市的第一天,仅京城岁寒斋就创下日销千本的业内神话,就跟颜芝仪最初预计的那样,第一天的销量基本都被国子监的学生承包了。
开玩笑,相当于是他们校长的祭酒大人亲自作序,虽然这位校长交游广阔,也曾给许多文人墨题诗作序,但是给本朝状元郎写序还是头一遭,尤其这书还跟他们科举考生息息相关,那是绝对不容错过了。
不缺钱的监生们于是组团去刷岁寒斋,声势浩大,将店里刚把带着浓浓油墨味新书搬上货架的掌柜伙计惊呆了,掌柜收钱也收到手抽筋了。
饶是见多识广、处变不惊的老狐狸刘老板,知道第一天的销量后也绷不住了,乐颠颠的连夜跑陆家来报喜,以为合作伙伴会像他一样激动到难以平复,已经准备呼朋唤友去酒楼喝酒听曲、不醉不归了。
恰恰相反,陆状元这天夜里睡得可香了,因为他有预感,可能一次就能将儿女们往后的奶粉尿布钱都解决,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陆时寒这天的心情只有两个字——安心。
感到安心的陆状元便睡了个十分踏实的好觉。
而颜芝仪一如既往的比他还早入梦。
不过颜芝仪的反应还是要比陆时寒更称职一些的,刘老板兴冲冲来报喜的时候,她同样乐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早有预感会发财,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快啊。
她的店都还没开起来呢,这下都可以躺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