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黑暗残酷的地方挣扎了八年之久,他早就看透了世间最阴暗的人性,甚至亲手了结过一条性命。
八岁的杀人犯去不了监狱,但起码不用再回孤儿院去,诺斯维亚那时候认为,这是值得的。
直到某一天,有人来到收容所,打开了那扇冰冷的铁门,走到他的面前,问他,愿不愿意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诺斯维亚看着那衣着光鲜的老人,很轻易地就明白,这是一个有钱人。
于是他冷冷地问:“你喜欢未成年?”
对方有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快,那目光就变成了诺斯维亚曾见过很多次的怜悯。
“孩子,也许你还无法信任我,但以诺尔顿家族的名义,我向你起誓。”
他老态龙钟,眼神却并不浑浊,反而透着一些明亮的睿光。
诺斯维亚审视着他,但他微微抬起头,脸上是彼时的诺斯维亚看不懂的神情。
“——我只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可怜鬼,仅此而已。”
后来诺斯维亚成为了诺斯维亚,他才知道,这个骨瘦如柴的老人,就是赫赫有名的诺尔顿家族现任家主——希伦斯·诺尔顿。
家财万贯,资助过无数年轻人,却在他们飞黄腾达之后不求回报的,受本地百姓所敬仰的希伦斯·诺尔顿。
他的恩泽就连孤儿院的孩子也曾沾过光,哪怕捐助的物资最后并没有落到孩子身上。
但当诺斯维亚被他收养后,仅仅过了一个月,那家势力不小的孤儿院就被连根拔起,之后的半年里,一个个孤儿院都遭了殃,很快的,这个国家再也没有了那样的地方。
到这一步,诺斯维亚仍未相信过他。
因为天底下不会有白白掉下来的午餐,更何况这不是一份普通的午餐,而是无数人做梦也想拥有的盛宴。
诺斯维亚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价值,能让他收养自己,并养在了家中,悉心照料,用心培养。
他给自己的全是最好的,仿佛对待亲生后代那般,令人充满了疑虑。
直到十三岁那年,希伦斯·诺尔顿彻底病倒,再也下不了床。
诺斯维亚才终于从他口中得知了真相。
“……我的母亲来自遥远的桦国,我的祖母也来自那里,不知是一种命运,还是我心之向往,后来我的妻子也来自桦国。”
卧病在床的老人远比五年前更消瘦,他几乎难以进食,只能靠流食与输液来维持生命。
但他还是很喜欢讲故事,不论诺斯维亚有多么的不感兴趣,他总要讲到过瘾才算停。
“我的儿子一出生就很像桦国人,他喜欢桦国文化,精通中文和古汉语,后来他去了桦国留学,在那里邂逅了他的妻子,他们坠入爱河,很快就举行了婚礼。”
希伦斯·诺尔顿的目光落在半空中,仿佛透过虚无,又看到了过去的那些画面。
“我还记得那是个春天,他打电话告诉我,等毕业了就带着妻子回来。
他说他要当爸爸了,我要当祖父了,我整夜睡不着,我说老威廉,你可得抓紧准备起来了,那么多事情要忙呢……”
他卧在床上,絮絮叨叨地说着,有时候说着说着,自己也忘了说到哪一句。
一旁的老威廉只是站在那里,用温和的眼神注视着他,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他提醒一句,他就很快记了起来。
“……那天我宴请了很多人,连街上的乞丐也发了喜糖,这是桦国的传统,我想让他们高高兴兴地回来,像回到家一样。
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这里就是……”
床上消瘦的老人在喃喃自语中陷入了沉睡,他的脸上布满皱纹,头发早已掉落得不剩几根,白色发丝盘在耳侧,莫名萧瑟。
老威廉替他掖了掖被角,随后关掉了卧室里的灯,只留下床顶的那一盏小夜灯。
诺斯维亚随他走出房门,来到走廊上,外面正下着大雪,他们就望着这夜间的雪景,讲完了后面的故事。
年轻的夫妇没能赶上回家的飞机。
他们在半路上出了车祸,丈夫护住了妻子,当场死亡,而妻子撑到了医院,拼尽全力生下孩子后,就离开了人世。
希伦斯与老威廉连夜赶到的时候,除了要面对两具遗体,还不得不接受一个惊天噩耗——刚出生的孩子,在医院里失踪了。
值班护士的钥匙被人偷走,歹徒带走了保温箱里的婴儿,下落不明。
警方初步判断,对方也许是从某种渠道得知了他们的身份,意欲绑架勒索,让他们留意之后是否有人主动来联系。
但他们在桦国等了大半年,不停追查,四处找渠道放消息出去,连悬赏都发了不下一百次,也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绑架勒索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他们只能从寻仇的角度去追查,将夫妻两人的人际关系查了个遍,最后发现,两人在本地低调又和善,从未与人有过过节,这条线索也断了。
再后来,希伦斯病重,老威廉不得不带他回国治疗,一边花重金找人帮忙调查,坚决不肯放弃。
谁成想,这一查就查了七年,到希伦斯彻底病倒,下不了床的这一天,也一无所获。
“……老先生他就是太想念孩子了,他无意间从新闻上看见了你的事,动了恻隐之心,才去收容所将你带回来。”
外面的雪也快停了,老威廉转过身来,看着诺斯维亚。
“如今他的身边,就只剩下你一个了。”
“如今他的身边,只剩下你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