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玟道:“你在我面前掉的眼泪,有几滴是真心的。”
这该是一个问句,但他却用陈述的语气说,无波无澜。萧玄谦握着他的手,沉默地望过来,他体会到一股隐痛发作,舌尖幻觉似的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儿。
从三年前开始,他就常常有这样的幻觉。腥甜的味道萦绕在他的五感之间,像是根深蒂固地扎在他的骨血里。
萧玄谦慢慢地收紧掌中的力道,声音低沉:“你走之后的第一个中秋,西北的战事告急,我夜不能寐地等候消息。为了不让百姓紧张,京中仍是太平盛世的模样。万家灯火为团圆而庆,传递战事的快马跑死了八匹……我等待战报时眼前的那盏灯上,挂着你曾经亲自挑的灯罩,就好像我们团聚了一样。”
谢玟静默不语。
“但老师在我身边时,我才发觉。那时候是我误会了团聚这两个字,烛火拢在手里,烧出来的伤痕血迹、那股蔓延甜腥气、被握灭的灯芯……这些都不是团聚的滋味。”
要让这个人剖白示弱,应该是很难的事吧。谢玟的心思忽远又忽近,有些没有头绪地想着。他没办法判断这话究竟是真的,还是为了挽留他而营造出来的话语——为了达到他的目的,萧玄谦什么事都会做,他不择手段。
“我握着你的手,心里就顷刻安定下来。老师以前说要陪我一世,永远都会站在我这边……你告诉我天底下就算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你也会帮我的,就算最后满盘皆输、粉身碎骨,也愿意护着我、不离开我。”
萧玄谦像是说着一种在他脑海里反复涌起的幻觉。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留住你。”他低低地道,“怀玉,你说要纠正我的错误,难道我对你的爱恨嗔痴、我的心意,全都是错的吗?”
第18章不竭
谢玟别开视线,漂流而下的河灯穿过他的眼前。
就在一片静默之中,旁观到此刻的童童忍不住叹息道:“他这句话是真的要问你,还是……”
“别说了。”
童童置若罔闻地继续道:“怀玉啊怀玉,你记得这本书的原剧情里,亲近萧九的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吗?这家伙像狼一样狡诈可恶,你这样的人都没有驯服他的恶劣野性,同个地方,还要跌倒第二次,太荒谬了。”
就算谢玟不愿意听,童童也不想让他因为念旧再受什么欺瞒伤害,她提醒道:“就算你的心里还念旧,难道你的身体就不记得疼了?前两天你那样做,不仅把萧九吓了一跳,连我也慌得跟什么似的,明明你的气息都在发抖,但还要装出自暴自弃、自轻自贱的模样……”
“这个我心里有数。”谢玟道,“他要是还剩点良心,就得听我的话。萧玄谦只怕这一套。只不过我以前太有自尊,不肯这么做罢了。”
“那你现在……”
“现在。”谢玟无奈地跟她道,“心气儿没有那么高了。”
他跟童童说话时,并没有回复萧玄谦的这句话,而是俯下身伸手从河流里截下一盏花灯,灯上的许愿笺上写着一道歪歪扭扭的小字。谢玟截下来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灯上的字写错了。
河灯的主人将“百年好合”写成了“白天苟合”,谢玟心想这是多大的仇能写出这四个字来,展开一看,字条下面没有著名。他叠好刚要放回去,眼前的灯就都被萧玄谦挡住了。
小兔崽子问不出个回答,躁郁徘徊,烦闷得浑身都是低气压。萧玄谦按住他的肩膀,嫉妒之心浓郁得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了,过了很久才哑着声,像是要求、又像是恳求:“你看着我,不要管别的。”
谢玟望着他道:“你说得像假话,我不知怎么回复。”
小皇帝怔怔地看着他,眼眸里涌起一股茫然的神色,他无意识地用力握着他,脑子里被这句话搅得混乱一片,他快被谢怀玉的不信任逼到崩溃,喉咙里漫出幻觉似的血气,再度发疯地萌生出把他捆起来、把他绑到床榻上不许见人的念头——每次痛苦难当,他都不可抑制地冒出这样的想法,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修复两人之间的关系,他擅长不断的挣扎、破坏,不知道要怎么得到原谅。
谢玟被他彻底压制住,肩头疼得让人皱眉。就在此刻,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脆亮的声音:“哎,我的灯呢?”
“松手。”谢玟低低地道,“要是想杀我,就不能选个不让我痛的法子吗?”
萧玄谦这才反应过来,他匆促地收敛力道,懊恼自己的失控,还没等他开口,谢玟便道:“没想怪你,让开。人家小姑娘找上门来了。”
小皇帝这时候倒是意外听话。不远处的那个小姑娘看见谢玟手里的灯,远远地喊道:“公子,它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谢玟道,“你这白日苟……百年好合的灯,很是漂亮。”
他顾忌到姑娘的颜面,当着她的面将河灯放回水流中。不远处的女孩果然高兴起来,声音都高了一点:“这是我为书中人做的灯!金樽主人的下一卷,必然让他们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金樽主人似乎就是作《春宵传》的笔名。谢玟心想真是奇了,小沈大人的书迷遍布京城,还真是风靡一时,怪不得百官都说这是个才情冠绝的文士了,只可惜让萧九赶去养马,下一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