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玟不声不响地敛回目光,继续喝药,简风致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差点把舌头咬到地补救:“我肯定把信送到!”
那碗汤药很是调理身体,但也格外得苦。谢玟喝得频频皱眉,但终究还是能忍下来。他一抬头,就看见简风致从怀里掏出两个红薯来,把火炉的盖儿掀开,在昂贵奢华、价值千金的炉子里烤红薯。
“等我烤熟了给你吃,这个很甜的,我专门挑的。”他自从得了恩准,一天天总在瞎逛,不干正事,“我知道内官们常备着冰糖给你,但这个天气,吃口热的岂不好?”
殿门在简风致进来时露出一条缝隙,雨水从檐下滑落如注。谢玟望了一眼,干脆拿着个厚垫子坐在火炉旁,跟小简一起盯着那两根烤红薯,炭火零星地炸开,他目光微动,眼里波光不定地低语:“你这样看起来好,可这一切都源于萧玄谦的一念之间,他随时都可改变心意。这是上位者的权力,这种掌控别人说不一二的权力,是他一直在追求的东西。”
简风致愣了半天,道:“古往今来,皇帝不都是如此么?”
谢玟原本想反驳他,随后又想到自己一个受过教育的现代人都把事情搞成这样,甚至近几年来隐隐有被环境同化的迹象,便难以开口,只是沉沉地闭上了眼,吐出一口气,道:“……是,古今皇帝皆如此。”
“唉,我真不知道谢大人你一天天脑子里都在转悠什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纠结的事儿。我跟沈越霄待那几天,小沈大人全都告诉我了——”他拉长音,露出“休想骗我”的表情,“你们是因为政见不合才决裂的,其实你俩情投意合,只不过心有千千结……”
“政见不合。”谢玟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剩下的全当没听见,“确实如此。他总是要赶尽杀绝、不在乎青史之上怎么写他,也不在乎什么延续百年根基。我却觉得斩草除根固然好,但恩威并施、奖惩分明、能有容人之量,才是我期望的千古明君。”
简风致咂摸了一会儿,道:“谢大人对他还是当学生,陛下却将你当成他的——我得找个词想想,我现在说不上来。”
两人聊了一会儿,烤红薯散发出熟透的香甜味道。简风致挽了挽袖子,将热腾腾的红薯外面那层烤焦的皮剥掉,连同沾到的炭灰也一起去除,只留下里面金黄甜腻的瓤,递给了帝师大人。而谢玟虽然被药苦到了,可并不十分爱甜食,只是尝了递过来的一小块儿。
简风致边吃边道:“还有个事儿,沈越霄嘱咐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噢对,朝堂上有个叫冯齐钧的大臣,吵着闹着要见你,甚至递了折子上去。皇帝压下不办,懒得理他。但沈越霄说,冯大人一片报恩之心,他跟陛下的御医张则是好友,估计私底下偷偷问了张太医,知道你就在紫微宫里,才这么可劲儿闹腾。”
谢玟道:“压下不办?放在三年前,他恐怕连冯齐钧的家都抄了。”
“对,沈大人也是这么说的。”简风致的腮帮子鼓起来,吃得像个小仓鼠,他把嘴里的咽下去,继续道,“甘愿冒着生死的风险,来确定你的安全。沈越霄很想帮他一把,才让我问问你的意思,这样看来,帝师大人所教所救所助,还不算全都是白眼狼。”
“你骂萧九?”谢玟问。
简风致差点噎住,他瞪大眼睛,捂住胸口连连摆手,然后贼眉鼠眼地看了一圈周围,凑过去道:“要我的命是不是?咱们陛下千古一帝!”
“那还不滚开点儿。”谢玟语气很轻地说了他一句,面色温和地恐吓道,“让小皇帝看见,剥了你的皮。”
简风致登时一缩脖子。
谢玟站起身擦了擦手,道:“我可以见他,但截止眼前,跟我见过的人,长公主缠绵病榻、李老先生还在被软禁,沈大人也是养了一回马才回去继续任职的,我大概命中克亲友……”
“说什么呢,怪迷信的。”童童冷不丁地开口,“非要迷信,也是狗皇帝克亲克友,你也是遭受连累的其中之一。”
“我就是说说。”谢玟笑了笑,回头给简风致仔细写了回话落在纸上,让他交给小沈大人。这个少年目前为止是谢玟跟外界联系的唯一渠道,而且算是过了明路的,一时半会儿小皇帝应该不会再反悔否定。
秋雨停歇后,简风致便在宫门关闭前出宫,直接前往沈越霄府上。谢玟抱着玉狮子继续写信,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白猫的耳朵,他还没落笔,沉默了一会儿的童童便忽然开口道:“谢怀玉。”
她叫得很郑重。
“你不能留在他身边。”童童格外认真,“你之前说想留几年,既是托词、又是真心,不,这绝不可能,你眼下必须要找办法离开他,最好是让萧玄谦甘愿放走你。”
谢玟垂着眼停笔:“你是在跟我讲故事吗?”
“这是要想办法的!”童童道,“你既然把他扶持到这个掌控天下的位置上,也得有办法管得住他啊!”
“为什么突然这么急?”
“我一直都很急。”童童道,“我怕你……哎,之前那个张则没敢说,怀玉,你已经累得提不起心力来了,在这里多待一天,都是徒劳煎熬一天,之前在洛都牡丹馆的那三年,眼见着比如今要好得多。你才在紫微宫待了多久……就算狗皇帝哪天晚上良心发现没来烦你,你也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你在他身边总有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