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谢玟松了口气,“是我起晚了。”
他上前开门,然而在外隔间坐着的除了简风致,还有一个衣着整齐、举止规矩的郭谨,郭大监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礼,说得是:“万象更新,谢先生事事如意、岁岁吉祥。”
“多谢。”谢玟同样恭贺了一句,看了一眼面色古怪的简风致,让两人一起进来。
简风致甫一进门,就看见那个曾经冷酷不可亲近的君王坐在不远处,仿佛刚洗漱起来不久,看孩子似的看着眼前那炉子炭,这屋里能烧得暖烘烘的,恐怕少不了他的关心照料。
简风致见陛下便装坐在那儿,眼皮子都跟着抽抽,他靠到谢玟身边小声道:“你没事吧?”
谢玟道:“我能有什么事?”
“行,”简风致道,“陛下怎么跟受委屈了似的,难道童童真是你们俩的?还是你当年带球跑的?”
谢玟莫名其妙:“你也有病?”
简风致住了嘴,摸了摸鼻尖,纳闷:“还有谁有?”
谢玟闭口不言,目光望向另一边。两位来客跟有默契似的,小简过来贴着自己嘘寒问暖,郭谨行礼过后直接找小皇帝交谈事务,因为有简风致在场,郭谨办事谨慎,压低了言语,所以听不出他们在谈什么。
萧玄谦坐在狭窄的座椅上,这地方既不大气、也不华贵,但他人在那儿,天然就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此刻手中拿着一张纸在看,不知道上面的内容。
这边简风致刚转了一圈儿,确定谢玟没事之后,那头就倏地响起一声书本落地的声音,谢玟转眸望去,见到那些暗黄纸张封面的奏折本落了下来,郭谨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头磕在地上。
萧玄谦抬手笼罩住自己的上半张脸,很用力地按了按两侧的穴位,他很快又放下手,黑眸中翻涌着一股不悦、恼怒、而又无可奈何、深深疲惫的情绪。
郭谨叩首道:“请陛下回京。如果再耽搁下去,就误了原本回京的时限了。”
萧玄谦道:“这是要逼我吗?”
郭谨的肩膀抖了一下:“老奴不敢,大人们也不敢。”
“那这道折子,”萧玄谦用脚踢开那个破本子,“潘文琢自己上这道折子,他活腻了?”
就在萧玄谦立马要把这玩意儿踢到火盆里时,那个被弃如敝屣的奏文就被一只手捡了起来。他恼火地抬头,看见老师那只修长清瘦的手,一下子哑了火。
谢玟低着头整理好错乱的内页,道:“嗯?宣纸,挺贵的。”
平素里一般的奏折内页都是竹纸,何况是这种天子在外、物品不常齐备的时候了。谢玟打开奏章扫了一眼,掠过前面那一长串儿花团锦簇的漂亮话,琢磨着往下看,忍不住笑了笑。
萧玄谦盯着他的表情,见他居然笑,又生了好大一场闷气,他的心肝肺都要拧成一股绳、都要扯碎了,闷得发疼,又不能跟怀玉发脾气,只重重地用铁钩推了一下火盆,炭边磨损,溅起好高的火星子。
郭谨还跪在地上,连衣摆让火星灼了个洞也不见起来,直到萧玄谦撂下铁钩,道:“起身。”
郭大监当即低眉顺目地站起来,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谢玟一路看到了末尾,道:“潘文琢潘大才子,跟沈越霄齐名,好俊的文笔。”
萧玄谦哼了一声,咬牙道:“你夸他干什么。”
谢玟瞥他一眼:“要我夸你?夸你二十六岁还没给大启找个国母,后宫空虚到让臣子焦头烂额地给你牵线搭桥,给你选后选妃?”
萧玄谦道:“那你还笑?”
“写得这么好,我为什么不能笑。”谢玟道,“何况,确实也是这样。萧家还有几个人啊,你、你姐,湄儿,还有你那个瘫痪眼瞎的五哥,大臣们再不急,你就断了根了,主要是你家还真有个皇位要继承。”
萧玄谦盯着他的眼睛,豁地站起身,又急又猛地走到谢玟面前,然后又扭过头绕了几步,在这个走都走不畅快的小楼里转了几圈,突然道:“我不干了,我现在就退位算了,下个罪己诏,说我罪孽深重,不能选后纳妃,心里只有帝师,我还强迫帝师跟我……”
他话语未半,就被这折子迎面砸了过来。萧玄谦早有预料地接住,听谢玟不冷不热地道:“你还有脸说。”
萧玄谦上前猛地抱住了他——突然又急促,但跟那种禁锢锁住他的抱法不一样,他没那么凶、没那么用力,谢玟随时都可以推开、或者从他拥抱的缝隙间逃走。
谢玟竟然没有升起那种如影随形的恐惧感,他愣了一下,这小兔崽子跟在他身上充电似的搂了一会儿,好像不那么难受了,又慢慢放开,面色郑重:“老师做我的皇后吗?”
谢玟:“……别在我觉得你病好点了的时候说胡话。”
这拒绝在意料之中,萧玄谦反手将奏折扔进火盆里,恶狠狠地看着它被火吞噬,道:“潘文琢肯定没安好心。”
“他那是为你好。”谢玟道。他记得潘文琢是个铁直男,家里有一位据说貌似无盐的贤妻,娶妻之后,潘文琢跟他媳妇儿三年抱俩,恩爱至今。
如果说有一天/朝堂百官里,全都知道他跟小皇帝的这档子事儿,那他潘大人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而且知道的时候还得把嘴长成一个能塞下鸡蛋的圆圈儿,哭求陛下立后不成,然后一头撞死在龙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