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殿下本就难缠,况且在那一夜之后,他算是阴差阳错听了一遍谢玟的真心话,这就像一枚保命丹丸、压心秤砣,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萧玄谦避而不答,态度却柔和无比。谢玟叹了口气,知道这小兔崽子选择性耳聋,便坐到对方身边,看了几眼对方正在看的奏本。
这一看不要紧,光是两行字,谢玟瞬间就想起好几年前刚刚教学生的时候。重华宫的皇子资质有好有坏,进度参差不齐,教授皇子们的先生也不止他一个,所以他并不那么费心,但等单独培养萧九的时候……这股脑溢血高血压的错觉就非常熟悉和亲切了。
萧玄谦的资质绝对不差,但他最大的毛病就是——他很难去在意细枝末节,与其说是注意不到,不如说是根本不在乎,虽然他眼光长远,也能使国富民强,但某些政策太过残酷、恐生流血动乱。
两人的行事作风有极大差距,谢玟就像是一个精准的医生,切入伤患时,连术后的预后措施都准备完全,时时刻刻考虑着如何平稳、和缓、不动声色地推行政策,而萧玄谦则是冷酷的屠夫,他为迅捷猛烈地解决问题,不惜断指断尾,不在意流血受伤,除了见效之外,还常常形成帝王的威慑。
这也是萧玄谦登基后,两人的政见严重相左、发生冲突的原因之一。
但萧玄谦终究是很有进步的,所以他能做个在国家大事上的好皇帝。
谢玟盯着那批复意见,沉默半晌,道:“你们这是诚心犯浑是不是?”
萧玄谦心道,糟了,选这个过分了。他当即凑到谢玟面前,抓着对方的手放到胸前:“那您打我吧。”
谢玟:“……别来这套。”
他恼怒地抽回了手,抄起那张奏折,想生气,又气不出个名堂,一把扔在了萧玄谦的怀里:“这主意太糊涂了。户籍整理本就该慢慢来,诱之以利、动之以理。他倒是急,那些藏着缩着盘不出来的佃户私兵,查出来全都一棍子打死,你南巡一趟,难道你心里不知道这个办法不成,会弄出乱子来吗?”
他站起身,闲云野鹤养得淡泊的性子蓦地泛起波澜,原本懒惫的精神也跟上了劲儿的发条似的,吱嘎吱嘎地转,齿轮都快摩擦出火来了:“难道是他们愿意藏愿意躲?不处置了士族,就是杀尽这群人,也断不掉根源。”
萧玄谦好多年没因为国事被他这么当面骂过了,他不仅不生气,还有一种诡异的怀念,但脸上倒好好地,一脸乖顺如绵羊,拾起笔:“我马上在折子里帮老师骂他。”
谢玟看了他两眼,回过味儿来,盯着他道:“敬之。”
笔没沾纸,萧玄谦心如擂鼓。
谢玟站,而他坐着,这点高低差虽然不悬殊,但足以让小皇帝露出贤明君主缺少辅佐、一心为国、“楚楚可怜”的神情。
谢玟的手按着桌面,稍微低头注视着他:“你故意挑出来给我看的。”
萧玄谦迎着他的目光:“是因为我太需要您了……”
谢玟道:“连这点小事都分辨不了,好啊,既然如此,你干脆就别干了,柔儿身体不好,湄儿年纪尚幼,你们萧家完了,直接给我变共和制吧。”
他教训完学生,坐在旁边监督:“给我改。今晚给我重新写出来一个具体可实施的方针策略,不许再听这庸臣胡说八道,现在就想。”
萧玄谦:“……”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当皇帝也要写作业。
第44章誓言
谢玟一边喝药,一边盯着萧玄谦,两人这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模式进行到深夜,谢玟的生物钟多次抗议,终于困了。
萧玄谦哄着他睡觉,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听高琨的,随后才让谢玟重新卸了劲儿,抱着童童睡下。床尾的玉狮子深夜不眠,朝萧玄谦炫耀地叫了一声,然后慢吞吞地蹭到了童童怀里,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三口。
但萧玄谦必然不会甘心当一个局外人。
于是三更半夜里,谢玟又感觉到一股温暖的体温,在寒冷的冬日充斥着非常强烈的吸引力,他睡梦中坚贞不屈、非常有毅力,奈何可恶的敌方伸手作弊,揽着他的腰慢慢地抱过来。
谢玟不知不觉间又让萧玄谦揽进怀里了。童童虽然知道,但也不敢跟士角抢宿士,心里好大不乐意地想,那是我爹,又不是你媳妇儿,你一个正理来说三宫六院的皇帝,非得跟我一个五岁的孤女抢人,真是个不要脸的男人。
她气嘟嘟地抱住玉狮子。
萧玄谦很知道怎么抱他,会让谢玟觉得安全,他揽着对方的腰,掌心慢慢地抵在衣衫单薄的背上,蹭着怀玉的耳畔,低声道:“老师是真心实意要赶我走的吗?还是只是放不下面子,不信任我,觉得我还是那个会伤害你的坏人。”
他已经算是明知故问了。睡着的人自然不会回答他,反而耳根发痒,动作很轻微地往他怀中缩了一下。
萧玄谦顿时觉得心都化了,他意犹未尽地轻声道:“你什么时候能再敞开心怀,接纳我一次呢……”
他的声音很低,似有若无地传进耳畔。
谢玟当晚做了个梦,倒不是以前反反复复发生在脑海中的创伤事件,而是跟萧玄谦暧昧不清、关系模糊的那段时间,他梦到那个少年握紧他的手,轻轻地在他耳畔表明心迹——揭开了这层含糊的面纱。
一戳即穿的纱布明明柔弱不堪,但在没有说清时,却像是混杂在米粒里的砂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