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若虚沉痛地点头,“是我的过错。我的原意是让他们回收铜镜,调查鬼国地形,并不深入探查。可谁知他们进入一处老寨之后,再无声讯传来。”他指了指那些施术的长老,“布置法阵,叠加灵力流,扩大连心锁的感召区域,我们试了将近两个时辰,依旧找不到连心锁另一头的人。”
“一个都没回来?”
“没有。”
这破事儿裴真跟百里决明说过一嘴,当时百里决明就断定那帮崽子一个都回不来。他掉过脸看了眼裴真,一副“我早就说了吧”的表情,裴真无奈浅笑。
“好吧,我知道了。”百里决明摊摊手,“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少侠可愿施以援手?”姜若虚充满希冀地看他。
“我能施什么援手?”百里决明很无语。
“寒门竖子,难堪大用。”穆老爷子沉声道,“知深在里面生死未卜,我必须亲自前往。若虚,你不必再说了,我即刻从族中抽调子弟,前往鬼国寻人。”
“是啊,交给一个破落户的儿郎,未免太过于托大。”有长老窃窃私语。
有人赞同地点头,“知深是唯一一个上上品的弟子,连他都难以逃脱的险境,一个野路子来的先天火法能有什么用处?”
非议声此起彼伏,没人知道为何姜若虚执意要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寒门子弟身上。看这小子的模样,一身玄色粗布麻衣,大夏天手上还戴着手套,不似世家弟子形容整洁。看人的眼神也十分让人不喜,他的瞳子生得又黑又大,总是带着几分骄傲的野气,打量人的模样仿佛在看一帮傻瓜。他们不知道这样一个寒门竖子的矜傲从何而来,明明是卑下如尘埃的人,却似乎比所有人都要高贵。
“真是令人厌恶的眼神,”有长老低声道,“天师,你怎么能让如此蓬头跣足之辈玷污我们的门庭?”
百里决明冷笑着“嘁”了一声,掉头往裴真那儿走,“裴真,带爷回去睡觉。”
“少侠稍安勿躁,”姜若虚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噤声,“我有两个理由,可以说服少侠走这一趟。”
“哦?”百里决明挑眉。
“其一,据我所知,少侠来宗门的目的是医治寻微娘子的怪病。阿真已为寻微娘子觅得医治之法,只要万年灵芝做药引,寻微娘子便能清醒。然则,万年灵芝何其珍贵罕见,阿真,你这几日几乎要将天都山挖空了吧?”
裴真苦笑,“座师所言极是。”
“若少侠愿意救人,”姜若虚道,“我可为少侠敞开宗门内库和江左四宗的库房,虽不敢说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满足寻微娘子一生之需还是可以的。”
“糟老头子,”百里决明恶狠狠地微笑,“你威胁我?”
“少侠误会了,这是交易。”姜若虚温雅地莞尔,“很公平。”
“第二个理由呢?”百里决明问。
“少侠可知谢宗主入鬼国的目的?”姜若虚问。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百里决明没心情陪他猜谜。
“为了阳极之宝,”姜若虚娓娓道来,“那宝物吸取四百年阳极之气,可以转变寻微娘子的纯阴之体。”
百里决明眯起眼睛,“你说真的?”
姜若虚点头。
仙门的人虽然又蠢又怂,但一般不会撒谎。百里决明沉默了,重新低下头凝望那深不见底的地裂深渊。寻微命途多舛,究其根本便是她这棘手的体质。容易招鬼不说,还惹得坏蛋虎视眈眈。若能扭转体质,便是彻底解决了这一心头病。
他无声地运转灵力,好几处经脉受到了阻滞。如今他的躯体腐败一日甚于一日,迟早有一天他会变成丑陋的僵尸,同那些面目可憎的鬼怪一样。他怎么能让寻微看见他这个模样?说到底生死殊途,他不可能永远留在寻微身边。
他必须想办法安顿好一切,然后平静地离开。
走上前,俯视那深不见底的地裂,他心底忽然涌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深渊里有东西窥伺着他。心里莫名其妙有种阴森的恐惧,像濒死的人看见虎视眈眈的秃鹫。那是一种乌云般的恐怖,阴沉沉地降临心头。不能进去,绝不能进去,好像进去了,就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若入鬼国,少侠有几分把握?”裴真轻声问,“鬼国毕竟是凶险莫测之地,少侠拒绝是情有可原,在下依然会为寻微娘子诊病的。”
“嘁,”百里决明道,“我跟你们那些孬货可不一样。”
仙门长老一个个怒视他,“好大的口气!”
姜若虚抬手制住他们的言语,问:“那么现在,少侠意下如何?”
不能进去。绝不能进去。
心底有一种恐惧蠕虫一样蠢蠢欲动。
百里决明吸了一口气,道:“好,我去。”
“多谢少侠。知深胸膛脊背遍刺猛鬼墨绣,很好辨认。那是无渡大宗师为他刺下的,只要在不运转灵力的情况下脱去衣裳露出刺青,恶鬼就辨不出他是生人。少侠一见便知,无论他是死是活,务必将其带回来。”
姜若虚要指派弟子随他一同进鬼国,被他拒绝了。这帮人只会给他拖后腿罢了,他回去同寻微告别,她睡得沉,闭着眼,美丽又安静。他没有叫醒她,默默坐了一会儿。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的睫毛是金色的。这丫头出落得真好,他由衷地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