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风铃很奇怪,”裴真伸出手,戳了戳檐下的一个,“里面好像灌了铅,风吹不动。”
这里处处透着诡异,百里决明侧耳听,万千雨声中空寂一片,他没听见半点人声。那些先他们一日进入鬼楼的人,仿佛就这么人间蒸发了,又好像他们根本从未来过。更重要的是,百里决明并不曾听见什么奇怪的声响,连凶尸活动的声音都没有,百里决明狐疑地嘀咕,“难不成都冬眠呢?现在可是夏天。”
他们在围楼的最高层,也就是第五层。裴真在一面窗纱上戳出小洞,往里窥探,黑漆漆的,风灯的光透过窗纱,隐隐看得清一些家什陈设,都是十分老旧的木头家私,正面一张榻,左右两边几把扶手椅。壁上装饰破旧的堆绣,许多褪了色的宝幢从屋顶垂下来。比较特别的是墙壁和天顶都刷成了朱红色,现在老旧,许多朱漆已经斑驳褪色了。但他仍然可以想象,这里当初是多么富丽堂皇。
百里决明站在他后面,忍不住左右望了望,特别是身后。这破地方黑魆魆的,漫长的走马廊除了他们这儿一点光亮,其余全是黑暗。他不住注意着周围,总觉得哪里倏忽就会冒出个鬼来。说实话,这里同其他鬼域似乎没什么不同的。他百里决明是什么人,就算是怕,也应当是这里面的鬼怪怕他。可他总觉得心慌,鸡皮疙瘩从脊背上竖起来,针扎一样隐隐作痛。
就好像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
“哥哥。”
背后传来一个飘渺的呼声,百里决明脊背一耸。
他从袖兜里掏出槐叶擦了擦眼睛,往后看,走马廊黑不溜秋,什么也看不清。没有鬼魂,更没有凶尸。他疑心自己听错了,心里又不可抑制地长起霜毛来,忍不住站得离裴真近了些。
“裴真,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不曾。”裴真问,“怎么了?”
真是他听错了?百里决明咳嗽了声,“没什么,年纪大了,耳朵有些毛病。”
裴真笑了笑,“前辈不要妄自菲薄,你过来看这屋子。”
百里决明依言弯下身窥探。
里面许多经橱,红漆描金小几上还搁着牛皮鼓。
“是个经堂?进去看看。”他伸手拉门环,冰凉的铁环摩擦环首,发出“呀——”的一声响,女人吊嗓子似的,在寂静的黑暗里遥遥传出去。他一面轻轻推开门,一面轻轻对裴真说:“我进去找找有没有寻微能用的,你在外头等我。”
“不,”裴真拉着他的衣襟一块儿进了屋,“我要与前辈形影不离。”
裴真跨过门槛,前面的百里决明忽然不走了,抬起眼,目光越过百里决明的肩头,裴真也定住了脚步。风灯光晕的边缘,一扇旧屏风的后面,有一个矮矮的人影,贴着纱屏,一动不动。
死人?还是活人?
是寨民?还是落单的仙门弟子?
裴真似是害怕,拉住百里决明的衣袖,轻声道:“前辈护我。”
百里决明横了他一眼,低声骂:“护你个头,要人保护还跟进来,成心拖我后腿是不是?”百里决明心狠地抽出衣袖,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往前走了。
裴真:“……”
他忘了,他现在是裴真,不是谢寻微。师尊怜惜谢寻微,不怜惜裴真。头一回被师尊这样冷遇,他心里泛起难言的惆怅。招式不对,得换个法子。
跟在百里决明的身后绕过屏风,灯光漫进里间,更多浅淡的影子在绣屏上显现,那里面有许多人,虚虚算一下大概有四五个。百里决明打了个手势,先裴真一步绕过屏风,果然见几具硬梆梆的尸体坐在扶手椅上,全是男子模样,脸色煞白,面无表情。有一个人坐在最上头的小榻上,像是他们之中的老大,或者年纪最长、地位最尊崇的人。只有这个人戴着黑纱幂篱,看不清容貌。
“这些就是寨民?”裴真眯起眼睛,“黄泉鬼国存在年月不知几许,这些尸体定然有些年头了,竟然都未曾腐烂。”
百里决明挡了挡他,“此处不知道有没有鬼魂,别靠太近,提防鬼魂附体,尸体凶变。”
“不怕,”裴真安抚地笑了笑,从袖中取出几枚手指长的银针,挨个扎在尸体的后颈上,“定住他们的大椎穴,即便有鬼魂附体,也无法起尸。”
他将风灯放在矮几上,踅身进里头查看。打开经橱,拿出第一册书,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怪异扭曲的文字。
这种文字裴真认得,无渡教过他,是西南边陲一支古族玛桑族的文字,因为它们极像鸟虫行走留下的蜿蜒痕迹,无渡称它们为“羽虫篆”。裴真皱起了眉,这似乎是本年谱,纪年方式与仙门十分不同,仙门起年号纪年,而这阴木寨是以天星纪年。
裴真翻开第一页,首行写着:
“天极正月,烛星坠,天女东奔。”
裴真一面翻书一面问:“前辈,无渡宗师可曾提过‘天女’?”
“没有。”百里决明吩咐他,“你搜罗一下橱子里的东西,值钱的咱们带走,给寻微当嫁妆。”
百里决明在那些尸体身上摸来摸去,期盼摸些宝物下来。能改易寻微纯阴之体的,定然要纯阳的宝物,这种东西一般都很贵重,或许会随身带着。就算找不到,扒些珠串金银下来带出去卖钱也好。
摸了半天净摸出一些香囊、手摇铃和小梳子之类的东西,百里决明翻着他们的香囊嘟囔:“黄泉鬼国里的香囊能卖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