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说了一个‘所有’,应该是‘所有’天女‘所有’的起居坐卧。”百里决明说。
“不,”裴真摇头笑,“我没有说错。前辈是否以为‘天女’是个身份职位,世袭传承,前任逝世,后任踵替?非也,遍观年谱族志,未曾发现天女薨逝的记载。从头到尾,天女都是一个人。”
“怎么可能?”百里决明不相信,“常人寿数撑死了百来载,无渡老儿是大宗师,先天火法修炼得炉火纯青,也才活个五百来年。这个叫天女的家伙活了九百多年?兴许他们就是没记载天女换任,或者刻意模糊权力的交接,给后人一个首领长寿不死的假象。”
裴真又摇头,拿出最后一本年谱,“这是第三十四次轮回的开端,原本应该像寻常一样记载天女起居。然则开头只写了‘烛星坠,天女东奔’,后面便转而记载寨中大小事务,不再论及天女。”
“东奔?”百里决明问。
“‘奔,走也’。按照字面理解,”裴真道,“应当是天女出逃。她离开了阴木寨,寨中不再有天女。”
“好吧,就算你说得对,这个天女是个千年老妖婆。”百里决明抱着手臂,“可是这些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裴真将年谱翻到最后一页,给百里决明看。
“越八年,天女归。民问:奈何?天女曰:何预也?吾欲生死人。”
这意思就是过了八年,老太婆又回来了。寨民问她,你回来干嘛?她说,老娘要让一个人起死回生,关你们屁事。这糟老婆子还是个性情中人,百里决明觉得有意思。
裴真将阴木年谱收入袖中,叹道:“只可惜这是最后一本年谱,天女究竟如何让死人复活不得而知。”他眯起眼,“她寿数近千岁,不知如今是否在世?”
“得了吧,那得老成什么样儿?我可不想见到她。”百里决明撇撇嘴,“你惦记起死回生做什么?”他想到什么,愕然道,“难不成你想让你的亡妻复活?”
“前辈,”裴真并不回答,只慢条斯理地说,“天女既然可以生死人,想必转换寻微娘子的纯阴之体是举手之劳。”
百里决明眉毛一挑,回过眼来。这小子说的有道理,糟老婆子活这么久,定然比他们有见识。百里决明拽过裴真的袖子掏年谱,“你再仔细看看,别给看漏了什么重要线索。”
正想细细研读,百里决明忽然看见裴真身后的板壁缝隙里有光影腾挪,似有什么东西在板壁另一头挪来挪去。百里决明朝裴真使了个眼色,这小子很聪明,什么都不问就知道百里决明的意思,两人朝缝隙望去,那里赫然出现一只眼睛。
墙后有人偷窥!
裴真出手如电,弹出一枚银针。那眼睛倏地消失,银针射了个空,一头扎进那头的黑暗里。百里决明踹开偏门到了隔壁屋,里头空空如也,地上有好大一滩血,还有一具被剖了肚皮的尸体。刚才偷窥他们的东西显然已经跑了,裴真后到,提着风灯逡巡,用帕子捻起他刚刚射出的银针。
“你觉得是活人还是死人?”百里决明问。
“若是仙门弟子,没有道理鬼鬼祟祟,死人的可能大些。”裴真蹲下身看地上的脚印,“不止一个人,是两个人。”
“死人打死人,”百里决明望着那肚皮外翻的尸体,咂舌道,“这年头当死人也不容易啊!”
“前辈。”裴真唤他。
“怎么?”
百里决明回过身,那厮站在门槛边上,道:“无渡宗师言:‘入地裂,向北行三百里,有阴木寨一座,内中空间奇诡,变幻无穷,入者难还。’,我想,‘空间奇诡,变幻无穷’,我们遇见了。”
他打开正门,那原本是面向走马廊的门,如今门后面却是一间逼仄的小屋。两人对视半晌,默契地提起风灯,返回偏门。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完全陌生的一间小屋,先前有纱屏有千眼尸的经堂不见影踪。他们连开了好几扇门,去了好几个小屋,都无法找到走马廊,倒是有两次回到了原先那个经堂。
第九次开门,他们又走进了一间陌生屋子,约莫是个供人歇息的下屋,黄铜镜匣摆在妆台上,映出百里决明和裴真的脸。那黄铜镜定然许久没有磨了,两个人都照得面目模糊,像两只鬼魂。
外头雨声淅淅沥沥,风灯的光晕圈住了两个人,裴真搬来一张条凳,取出帕子擦干净凳面。这厮不知道带了多少帕子,全是一个花样——三朵白杏,用一条扔一条。两人坐下歇息,裴真怅然道:“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百里决明很郁闷,“我怎么知道?”
裴真又微笑,“幸好有前辈相伴,朝暮相对,秉烛听雨,倒别有一番风味。”
“唉,”百里决明叹了口气,“要是把我换成寻微多好,你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同甘共苦,日久生情,话本子里都这么写。裴真,你再考虑考虑,年轻人在一处多说说话儿,谈情谈情,情就是谈出来的嘛。”
“无妨,前辈是寻微娘子的师父,”裴真笑眯眯地说,“这情,前辈代寻微娘子谈也是一样。”
百里决明:“……”
百里决明懒得理他,不再说话。歇息够了,裴真开始分析如今的境况。按照他的说法,阴木寨里的屋子会移动,左不过两个原因,一个是机关,一个是术法。首先思考第一种可能,机关仰仗器械齿轮,他们还没有进入阴木寨的时候观察到外墙是十分坚实厚重的砖墙,墙体内部很可能有运转阴木寨的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