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决明接过荷包掂了掂,起码有五两,不由得喜上心头。他从善如流,“那便一起走吧,干爹罩着你。”
那边厢鬼母已经不撞了,似乎是放弃了,师吾念却摇头,提起风灯,让手下开路,所有人转移。
“穆家堡内部四通八达,义父既然说她穷追不舍,只怕她不会善罢甘休,定然要寻别的路子来这儿。我们保持移动,她就寻不到我们。”师吾念解释。
环顾周围,四处都是被血泥腐蚀的景象。步步锦的窗棱子、铁影壁上的辟邪雕刻、灯座上的麒麟头……无处不爬满了暗红色的污泥。泥巴栖在上头坑坑洼洼,像密密麻麻的藤壶。穆家堡被裹了个暗无天日,提着风灯,黄油油的烛光摇曳,那些臭泥仿佛能吸食光亮似的,只将将照得出去一射之地的距离。
彤花门上粘满了黏腻的血泥,无法打开。师吾念的手下直接在上头锯开了一个洞,大家弯腰钻进去。长廊几乎被血泥填满,视野非常狭窄,依稀能看见瓜楞柱墩子的大理石料,已经蜂巢一样坑坑洼洼。师吾念的手下,叫初一初二初三的那帮人开始开路,每个人都裹得像千眼尸似的,一铲一铲地把血泥挖出来,运到后方。每挖出一截道,他们就垒起金砖固定墙体。源源不断的金砖从虚门里送进来,补充他们的补给。
百里决明看得目瞪口呆,他知道用金子固定道路是因为这些血泥不吃金子,可他想不到师吾念这家伙如此有钱,有这么多金子。况且金子放在这儿,多半是收不回来的。不由得对师吾念刮目相看,当下觉得这个儿子捡得值当。
趁他们辛勤劳作的空当,百里决明开始思索穆家堡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问过穆平芜,然而那个老贼语焉不详。若如传闻说的一般,穆惊弦杀妻证道,自杀化鬼,如何会落到这般光景?百里决明端详那些排泄物一样的血泥,这些东西到底是从哪儿来的?难不成穆惊弦的术法是拉屎,拉了十多年,把穆家堡埋成了这样。百里决明被自己的猜测恶心到了,干呕了一声。
“想知道穆家堡为何凶变,对么?”师吾念好像能读心似的,一眼就猜到他在想什么。
“你知道?”百里决明问。
师吾念说:“知道几分,但并不清楚。不过……”他笑得意味深长,“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谁?”
“十六年前穆家堡凶变,穆家二百余口人尽皆罹难,只有绣着大宗师给的恶煞纹身的穆知深逃过一劫。”师吾念道,“然而,我们都忽略了一个人,一个讲故事的人。”
百里决明恍然醒悟,“对了,穆平芜也是穆家人,他如何逃出来的?”
“因为他十八年前就搬离了穆家堡,在浔州另置了别业。”师吾念垂着眼眸,慢条斯理地将手绑严实,“很奇怪对么,儿子儿媳都在世,为何不同他们一起住呢?就算子女不孝顺,也没有长辈避居别处的道理。变故早在十八年前就发生了,穆家人采取了一系列措施——穆惊弦带着穆知深拜访抱尘山,恳求您收留年幼的穆知深;穆平芜逃离了穆家堡,再也没有回去。他们对穆家堡即将面临的凶变心知肚明,”师吾念娓娓道来,“穆平芜没有对你说实话,依此类推,恐怕他同你说你寄存货物的那些前尘往事,也不尽是真的。”
师吾念刚说完,初一忽然过来,“郎君,发现一个东西。”
师吾念随他过去看,百里决明闲着没事干,也跟过去瞅。
他们挖出了一块小碑,膝盖那么高,大理石材质,已经被血泥侵蚀了好些。周围有许多还没有被血泥吃干净的衣料和穆家制氏刀,看样子是穆家前头派来的队伍遗留下的东西。血泥之下,依稀能看见有凹凸不平的碑文和繁复的符纹。
符纹冒着股阴森的黑气,百里决明不用细看纹路也知道,这是诅咒符纹。有人在穆家堡留下了一块碑,吸阴聚煞,诅咒某个人。
刮干净血泥,碑文逐渐清晰。
很短,只有几个字——
“百里决明不得好死。”
百里决明左看右看,那上面刻的名字的的确确就是“百里决明”。这他娘的稀奇了,穆平芜派小队进穆家堡,这些人被血泥包围,必死无疑,临死前干的事儿不是联系爹娘说遗言,而是立了块咒他的碑。他们是穆平芜派的人,少不得是穆平芜的授意。
“这他娘的怎么回事?”百里决明懵了。
“还用想么?”师吾念笑道,“穆平芜不是让你来寻穆知深,而是要你困在此处,终生不得出。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留给你的虚门早就撤走了。”
“什么玩意儿?他孙子的命不要了?”百里决明勃然大怒。
“义父功法盖世,大智若愚,猜一猜他为何要这么做。”师吾念微笑。
百里决明凝神思索,“这破地方这么恶心,穆知深已然失踪了一天,难不成他已经不抱希望?让我来寻穆知深其实是诓我进鬼域,可我同他无冤无仇,又是咒我又是诓我,这是为何?”百里决明百思不得其解,“哦……我可能在天都山发疯的时候弄死了他的儿郎,他找我寻仇来了。不对不对……这碑石老早就立了,他那时就恨透了我。”
“嗯嗯,很近了,再努力猜一猜。”师吾念循循善诱。
百里决明埋怨地乜他一眼,这小兔崽子,逗小孩儿么他!继续深思,“唯一的孙儿死了,自然要找仇人的麻烦。”他心头一惊,“他头一个找的人就是我,他的仇人是我么?穆家堡凶变同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