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儿一出,所有人明白了,是鬼打墙。
大家立刻检查自己身上和周围,穆知深在腰带上摸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取出来看,是穆妙容的土偶。她不再笑了,变成一张冷冰冰的脸,颊上两团胭脂掉了色。这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攀上了穆知深的腰带,应该是他们下地洞之前。她构造了鬼打墙,让他们无法离开这个地道。
“你们还有谁带了蛤蟆金钵?”穆知深压低声音问。
“我!”初三从包袱里掏出金钵。
金钵摆在地上,活字儿簌簌震动,几个字儿挨个跳出来。
“阿兄,你不要我和阿母了吗?”
穆知深摸摸娃娃的脑袋,眼睫低垂。火折子的光给他的脸罩上一层泥金的颜色,他眼角眉梢的哀戚遮掩不住。他轻轻说:“我不走,妙容,我要找人把阿母治好。”
“你撒谎,你之前就走掉了。阿母疯了,所有人都变了,妙容好害怕。”
没有人能够想象,一个孩子的鬼魂如何在这无间的鬼域里孤单地度过了十六年。大家都沉默,鬼魂的孤独生人无法想象,更何况在这漆黑不见天日的鬼域。喻听秋忽然想起之前看见的那双苍白的小脚,她藏在屏风后面拍球吓唬他们。为什么不现身,喻听秋忽然明白了,其实她也在恐惧。
一点萤光掉落。
喻听秋一愣,抬起脸儿,她看见穆知深在那片泥金的光里静静落泪。
“我不会再逃跑了。”穆知深说,“无论生死,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金钵里的活字停止了颤动,地道陷入了漫长的寂静,只有远处无骨人可怖的嘶吼不时传来。过了半晌,几粒活字挨个跃出。
“阿兄不要哭。”
穆知深扯出一个悲哀的微笑,“阿兄不哭。”
“阿兄哭了,妙容也难过。”
周遭的景象扭曲了一瞬,仿佛有无形的气幕拉开,右后方出现了一盏长明灯,青瓷底盘篆刻了密密麻麻的清心诀,细密的符咒纹路围着它缓慢地转动。鬼打墙消失了,地道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之前未曾见过的道路无声地打开。
“跟着长明灯走,到地堡去,阿父在那里。”穆妙容说,“带走阿父,不要再回来。阿母出不去了,穆家堡的大家也出不去了。”
“那你呢?”喻听秋问。
“我要陪阿母。”
“你……”
喻听秋刚要说话,几个活字劈里啪啦砸在喻听秋脸上。
穆妙容好像生气了,活字跳得越来越快,“不许说了,快走。坏女人,带阿兄走!你们不是要找一个戴面具的人吗?我之前骗了你们,他在地堡里。”
活字在半空中滞住,下雨似的散落一地。穆妙容离开了,青裙小娃娃变回了一个死气沉沉的泥塑土偶。大家不敢出声,喻听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从来不擅长安慰别人。火折子烧尽了,穆知深苍白又安静的脸颊淹没在黑暗里,像一朵花无声地凋零。寂静中她听见衣物摩擦的声音,穆知深捡起了土偶收进怀中,朝长明灯爬过去。
他爬到灯下,回过脸来,淡淡瞥了一眼不敢喘气的他们。
“时间不多了,快走吧。”
喻听秋忙跟上,“走走走,去找谢寻微。他那么能耐,一定有法子。”
“对对对,”其他鬼侍都附和,“郎君无所不能,穆郎君莫担心,渡厄针扎下去,什么病都能治好!”
众人正要前进,然而就在这时,一只苍白纤瘦的手爪猛然突破他们头顶的木板。木屑纷飞中,那手爪掐住喻听秋的后脖领子,将她整个人拽了出去。
——————
“我知道一个大夫,说不定能把这帮无骨人治好。”
百里决明盘腿坐在地上,打开一个铁木匣。他们弄了盏长明灯进来照明,这下不必百里决明举着火了。对着光看,匣子里头是些经卷,百里决明略看了看,都是玛桑羽虫篆,他看不懂,丢给师吾念。这小子有些能耐,不知道从那儿弄来了个羽虫篆和汉文的对译书,还给百里决明发了一本,可惜百里决明不乐意看。
“哦?”师吾念回眸看他。
“裴真,你听过没?”百里决明状似无意地说。
那个人的名字仿佛有温度,光念出来都能烫着嘴,像偷偷做了什么天大的亏心事,他心里怦怦直跳。
师吾念微笑着点头,“裴先生高名,自然听过。听闻年少而有俊才,风姿神秀,博洽多闻。寻微娘子曾得其诊治,如何,可与传闻相配否?”
“嘁。”百里决明哼了一声,“也就那样吧。别的不说,医术确实不错,咱把穆惊弦弄出去,我把他捉过来,让他救人。”说着,心里头不由自主雀跃跳腾,“这孙子狡黠,你回头打造几个金镣铐,我把他锁在地牢里。脚脖子上锁一个,颈脖子锁一个,手腕各一个,一共四个。”
“……”师吾念睨着他,笑了声,“恐怕渡厄八针救不了穆宗主。”
“你没见识过,你不知道,等我把他绑过来你就知道了。”百里决明说。
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师吾念失笑,师尊的小心思他岂会瞧不明白?找个理由抓他,借机报仇罢了。他的渡厄八针并非无所不能,根本救不了这帮骨头尽化、皮肤溃烂的无骨人。穆夫人倒有些希望,若能驱走西难陀的那只恶鬼,穆夫人或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