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若虚似乎放心了,终于开口:“喻主君被裴小郎君封印以后,喻夫人将他关在喻家地牢。我遣人挖了两日的地道,直接通往地牢下方。所幸当时喻夫人惧怕前辈报复,着意加强阖府内外防御,无暇顾及喻主君。第二天夜晚,我们成功将他掉包,从地道运送到了姑苏郊外。我们将他放进了桃木棺,棺材四面贴满辟邪黄符。八个弟子同时挑担,预备将棺材带尸体送往姜家焚烧。”
桃木棺加黄符,这是仙门困尸的例行方式。一般来说,经过此番处理,即便是三十年道行的鬼怪也无法脱离。再加上当时喻连海被裴真的渡厄八针封着,完全没有行动能力,按理来说不会出什么岔子。
姜若虚轻轻吸了一口气,道:“然而,挑棺的弟子忽然同我说,棺材里有人在求救。”
裴真微微蹙起了眉尖。
姜若虚道:“鬼怪能言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但是我分明记得,喻连海的肉身业已腐烂,他如何能开口求救?”
百里决明并不觉得稀奇,“兴许他只是‘咯咯咯’两声,腐烂的鬼怪都这么叫唤。你的弟子胆小,又是大黑天儿的,他听岔了。”
姜若虚摇摇头,继续道来。
那天晚上没什么风,蝉鸣也少,月光漏进密密麻麻的叶子缝隙,水银似的洒在涂着血的辟邪黄符上。挑担弟子在说听见棺材里有人说话的时候就颇有些心惊胆战了,幸好有姜若虚跟着队伍,好歹是个天师,能镇得住场面,所有人都硬着头皮赶路。
正疾行的时候,一个细细的人声从棺材里传出来。这回不止挑担弟子听见了话儿,连姜若虚都听见了。
里头有个人,在悄声喊:
“救命。”
挑担弟子停了脚步,面面相觑。那声音实在太清楚了,字正腔圆,清清楚楚说了两个字,就是“救命”,大伙儿都听得明明白白。语调还悄悄的,似乎不确定外头是好人还是坏人,刻意压低。
挑担弟子有些忐忑了,对姜若虚道:“天师,是不是咱们封棺以前有贼悄悄进了棺,凑巧把他也封进去了?”
他这话儿说得不无道理,有些棺材下面有机关,会预留出部分空间放置齿轮暗杆什么的。如果将这些齿轮除掉,能躺下一个身材瘦小的人。他们这副棺材不是自家打的,喻连海现身太突然,他们只能从棺材铺里应急买了一副。说不定那老板看他们是世家人,想着世家陪葬一定多,于是趁交付棺材之前躺了进去。
当时已经是子时,正是一天中阴气最重的时候。这时候开棺是大忌,极有可能唤醒鬼怪。可是让那小贼在里头躺着更不是事儿,万一一会儿憋死了怎么办?姜家是正经人家,尽管迫不得已做了些偷鸡摸狗的事儿,却也不能视人命如草芥。
姜若虚很头疼,叩了叩棺,问里头的人:“这位小友,能否坚持熬过子时?”
“救命……”那声音里带了哭腔。
一个一念之差的小贼,没有给他们造成实质的伤害,不至于要他丢掉一条性命。姜若虚下令开棺,随行弟子撕开符咒,撬起棺板。寒浸浸的月光下,他们看见狭窄的棺材里,喻连海大张着嘴瞪着他们。
那情景着实有些恐怖,喻连海的形容已经枯槁,老朽犹如枯枝。他的眼睛也已经浑浊不堪,蒙着一层朦胧的雾气似的,原本黝黑的眼珠子成了灰白色。牙齿都掉光了,只剩下一张黑洞洞的嘴。弟子们按捺恐惧走上前,有人抬肩膀,有人抬脚,准备让他挪个位子,露出底下的机关夹层。
抬了两下抬不动,喻连海张着黑漆漆的大嘴,别样的瘆人。
有人注意到,他的嘴已经超过了正常人能够张开的幅度。一个人的嘴要想张这么大,非得下巴脱臼不可。鬼使神差地,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姜若虚探头看向他的嘴巴内部。里面一片漆黑,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
姜若虚忍着恶心,喊道:“小友,你在何处?”
就在这时,姜若虚看到了他此生看见的最为诡异的场景。
喻连海的喉咙深处出现了一张鸡蛋大小的白脸蛋,五官清晰,眼睛鼻子十分分明,还有点儿熟悉,姜若虚似乎在哪儿见过这张脸。
那人脸直勾勾盯着姜若虚,嘴巴一张一合,细细叫了声:“救命。”
姜若虚惊住了,那人脸忽地冲了上来,直直冲向姜若虚的面门。姜若虚反应极快,迅速将一张辟邪黄符塞进喻连海的嘴,喊道:“封棺!”
接下来把棺材里里外外都贴满了辟邪符咒,无论听见什么声音,绝不开棺。连姜家大宅也不回了,姜若虚决定就地焚烧喻连海。姜氏子弟将地上的草除尽,清理出一片空地,举火烧棺。
往后三天,姜若虚回忆起那张白脸蛋,仍然不由得感到心悸。他总觉得在哪见过那张脸,似乎是一个他从前见过的人。年纪大了,脑子不中用,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只好作罢。
姜若虚道:“事情便是如此,前辈略作参考,或许进入鬼国之后,你们会碰到这样的鬼怪。”
裴真和百里决明互相看了一眼,这已经是他们所知道的第三个会不停重复话语的鬼怪了。头一个是穆家地堡铜镜里,那个不断重复“决明长老,半夜子时了”的鬼怪。第二个是谢岑关,他说的话儿最长,甚至能切换男女声自言自语。第三只就是喻连海嘴巴里的小人儿,似乎还有攻击性。这种鬼怪最为明显的特点就是抓着一个词儿、一句话或是一段话不停地说,唠唠叨叨,跟鹦鹉似的。这样一分析,百里决明觉得这种鬼怪脑子不大好使。